怀拢春腰(164)
所谓准备,是心里要清楚家里老人将走,也是要做好备棺椁、行白事的准备。
冠怀生幼时把娘送走,又刚把苏嬷嬷送去不久,再把凝家两位长辈送走,如今该准备送自家的长辈了。
他说知道了。到底于心不忍,让治山给嗣王府寄一封信,嘱咐嗣王把身体照顾好,旁的事不必操心。
*
冠怀生回程的脚步迈得无比沉重,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充满着不想面对凝珑的刻意。
有些人心肠不算顶顶的好,但也不算是十成十的坏人。人就复杂在这里,看那凝检与岑氏虽然心里刻薄自私,但却把凝珑精心照料了十几年。这对夫妻还达不到君子论迹不论心的程度,但一个上了贼船手染鲜血,一个死得莫名其妙,令人叹息。
他是丧气满满,可手里提来的食材也是满满。
两尾肥美的鲫鱼,一只处理好的野兔,还有一兜酸甜开胃的山楂果,以及一件干净衣裙。
凝珑弯起笑眼,脚步轻快地去提这些食材,又拿来衣裙比了比,准备吃完饭再换上。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天都黑了。”她瞥了眼山洞外黑漆漆的天,顿觉恐怖。可又一想在这偌大的山野里,好歹有冠怀生陪着她,也就不害怕了。
饿了一天,肚子肉往里凹着,俩人皆是饥肠辘辘。
凝珑把野兔与鲫鱼都挂上烧烤架,坐在火堆旁,时不时把肉翻翻面,省得再烤焦。
冠怀生有意隐瞒他的丧气,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颓废不少。
凝珑只当他是打猎累得不轻,调侃道:“你先前不是说,你体力很好,在战场连杀数百敌人都不觉累吗?怎么现在恹恹的,难道先前都是在诓我,其实你是在吹牛?”
她兴致很好,撞了撞冠怀生的胳膊。
冠怀生被撞回几分心神,他对凝珑的问话避而不答,反问道:“你先前不也说,有些必须要说的话要跟我说吗?现在要不要说?”
凝珑伸手指着放在草垫上的一封信:“喏,想说的都已经写在了信里。待会儿吃过饭,你自己拆开去瞧。”
她解释道:“这事不劳你提醒,我心里记得清楚。进山前,我提前要了笔墨。你打仗时,我就把纸摁在云秀的背上,潦草写了几句话。之后将信封塞在里衣里面,时刻捂着,也时刻记着。信上字迹歪扭,你看了可不能笑话。”
她很期待冠怀生看到那封信后的反应,她确信,那信上一定写了他想听的话。
她没对几个人说出他们想听的话,冠怀生走运,恰好是例外之一。
凝珑把冠怀生的一些反常当作他太累,并没有多问。简单说过话,她便专心致志地给肉翻面。
很快,白肉上腥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美味的焦香。凝珑摘下两条鱼,冠怀生一条,她一条,俩人各吃各的,不够吃也别想多吃,够吃也不必惹出你吃我的,我吃你的这等不必要的暧昧。
她把两腮嘟起,吹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品尝起来。
侧眼瞥冠怀生,他傻傻地捧着鱼愣神。
“你怎么不吃?”她疑惑问,“我尝过了,很好吃。”
冠怀生无心满足食欲,“你先吃吧,吃完我有事跟你说。”
听他这么忧心忡忡地一说,凝珑反倒再也吃不下去。她把烤鱼撂在蒲叶里,“什么要紧事?你先说。”
冠怀生也把烤鱼放下,清了清思绪,落寞说:“岑夫人死了,被洪水冲走的。她原本坐上了去渡口的马车,中途坚持折回。当时山里已经清了场,她来得不凑巧,遇上了山洪。”
“啪哒——”
凝珑硬挺挺地站起,那条被包裹很好的烤鱼被她的衣袖拂落掉地。
烤鱼滚了几滚,滚到了火堆里。那美味的焦香鱼肉立马散发出怪异的腐烂气,令人作呕。
凝珑也的确想呕。她心里埋着一股憋屈的火,顺着喉管“嗖”一声地涌上来。
话还没说一句,泪水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冠怀生匆忙站起,想安慰她。他身侧那条烤鱼也滚到了火堆里。
野兔肉也烤焦了,白肉变黑,散发着阵阵恶臭。
温馨的山洞,只在一瞬之间就变成了个臭囊,包裹着两个不知所措的人。
要指责吗?指责他没有提前把岑氏与凝玥接回来。
要痛哭吗?就像当初哭凝检撞剑而死那样。
……
冠怀生只看到凝珑弯下了她的腰,背对他,走到火苗照不到的地方。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整个人像被一把捶狠狠捶打一般。须臾,压抑的哭声弯弯绕绕地传到他耳里。
她已经经历过亲人的死亡,那次哭得狼狈,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再嚎啕大哭。
然而冠怀生宁愿她放声哭,她压抑的哭声似一把细刀,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