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拢春腰(119)
此刻程延的叫嚣与宣泄,仿佛也是她的叫嚣与宣泄。
离经叛道,惊骇世俗,无非是在弥补有诸多缺陷遗憾的童年。
凝珑没再劝他,跟在他身后进了祠堂。
程拟指着王夫人的灵位,“你娘在天有灵,会乐意看见你要背叛程家吗?”
程延坦坦荡荡:“娘会为我想做自己而感到高兴。再说,我只是改个名字,又不是与程家断绝关系。难道改了名字就要被逐出程家家门吗?”
程拟气得脸沸成猪肝红:“我怎会生出你这个不孝顺的儿子!”
可气终归气,冷静下来后,其实并不能拿程延怎么样。
程拟望着王夫人的灵位,一叹再叹。每一声叹息里都包含着对亡妻的愧疚,对教养孩子的无能为力。
最终,他的脊背又佝偻下去。
“你想好了?”程拟问。
程延说是。
“你当真想好了?”程拟又问。
程延依旧说是。
当小辈已经成长到比长辈还强大的时候,其实长辈再生气也只是无能狂怒。
爹娘又怎样?也只不过是孩子的爹娘,不是自私冷血的掌控者,而更多扮演着尊重祝福的给予者。
程拟叹了一口长气。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把你要说的话说一遍。”
程延亦无比认真,跪在蒲垫上三跪九叩。
“程氏列祖列宗在上,程氏第十六代传人程延,今改姓为‘冠’,改名为‘怀生’。谨遵家训,仁义为本,孝悌至诚,世代传承。祈求祖宗,泽被后世,子孙跪谢天地祖宗!”
他的声音坚定有力,即便隔着几层竹帘,凝珑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背影伏下又挺起,透着离经叛道,透着小众的不为世俗理解的狂悖癫狂。
有那么一瞬,凝珑心里浮起四个字:天生一对。
离经叛道的伪善者,背弃祖宗,罔顾礼节,万般纠缠至死方休。
但她心里又很恐慌。她是这样的人,程延是吗?
等再回过神,世子改名的消息已经在平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但当事人却正端着一盆热水,给坐在床榻边发呆的她洗脚。
“想什么呢?”冠怀生轻声问道。
她脚腕一动,在圆盆里掀起一波水花。
她道:“想你。”
冠怀生:“想我?我可不信。”
“你是在想我改名字的事情吧。”他道。
凝珑点点头。
“其实改名字只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为了摆脱儿时阴影。”
“另一大部分是什么?”
“为了追求你。”他抬眸道,“谁叫我招惹一个心防坚固的姑娘呢,中间的苦果只能打碎了往肚里咽。”
他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在意我骗你这件事。错在我,弥补也是自食恶果。我想的很简单,你喜欢什么样,我就变成什么样。你既喜欢冠怀生,那我就做冠怀生,甚至只做冠怀生。换他的脸,练他的身,叫他的名。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去做。”
凝珑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目前只喜欢我的身份。你迟迟不肯与我交心,无非是想确定我对你的情意到底有多真,有多深。”他道,“你怕受伤,所以不肯打开心防。你怕受伤失面子被人看轻,所以只把示好当情场做戏,从不往心里去。”
“但没关系,这不要紧。”他给她把脚擦好,跪在地上,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前。
“我只是想问一问,你肯给我一个机会吗?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倘或最终走不到你的心里去也不要紧,你拥有的富贵权势不会随即消失,你依然是尊贵的世子妃,甚至是王妃,依然受人追捧,依然享有自尊。你愿意吗?”
“就算没能打开你的心防,但我依旧是你的,我只属于你。你愿意吗?”
这夜,屋外淅淅沥沥地下了场小雨。
雨打窗棂,一滴一滴地滑落,也像一把左右摇摆的天秤,嘀嗒,嘀嗒,响个不停。
爱会流向不缺爱的人,但凝珑的这份不缺爱,只是心软者为生存的自保手段。
她太渴望各种爱,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要用无数份爱灌注一面自尊的高墙,试图告诉幼时颠沛流离的自己:你有被选择过。
现在冠怀生告诉她,你有被坚定选择过。
雨势须臾变大,外面噼里啪啦的,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天秤终于找到了方向。
凝珑点了点头。
冠怀生的攻略没有止步于此。
他歪了歪头,一如当时懵懂却热情的卑微哑巴。
“你愿意试着喜欢我吗?”
凝珑把脚一缩,本能想回避。可冠怀生却桎住她的脚腕,不让她再逃回自我封闭的外壳里。
“你愿意吗?”
我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