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温柔刀(80)
御座上,皇帝头戴十二冕旒, 身着玄黑朝服,显然刚下朝。他神情松淡, 长指轻叩椅首,开门见山道:“郑得乐, 把和离书拿给他。”
和离书。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 裴昱也没料到傅筠连和离书都拟好了。
郑内侍依言, 双手托着漆木盘,俯身呈上。裴昱心头迟钝着, 如提线偶人一般缓缓垂首,目光落在纸张上,看清了和离书三个字。
依旧是傅筠的风格,不爱用印有花纹图式的笺纸,只是简简单单一张素色宣纸。
她的字迹比那年寄信到京城时要成熟许多,笔法秀逸,疏密均衡,是他在扬州握着她手,一提一顿亲自教的,他不在家时,她也会临摹他准备的字帖,因此认真论起来,这一手字的骨肉筋血全是他的影子。
然而现如今,傅筠竟用它写了和离书。
皇帝在说着什么,裴昱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像是失了盎然生机,原地枯萎,风吹一吹,就要散了。
少时,郑内侍提醒道:“二公子,陛下问,您是否愿意签署和离书?”
裴昱目光空洞,眼底尽是化不开的郁色。
他看到她写“夫妻不相安谐,两愿和离”,他也看到她写“从此以后,各不相干”。
苦涩自心底蔓延开,春光明媚的天气里裴昱有如坠身冰窖,风刀霜剑一点一点地刺向皮肉骨缝,就连呼吸都变得不自主,面色顿时惨白如雪。
傅筠口中的永远,其实只是当下的炽热,只要不爱了,便真是一点余地也不留。
裴昱攥紧了那张和离书,心里根本平静不了,硬着声回:“不愿。”
屏风后传来皇帝的一声轻哼,“既如此,朕也不与你客气了。”
随后皇帝的语气转向温和,显然是在对身旁之人说话:“傅娘子,朕听闻你此番欲状告显国公府二公子裴昱,可有此事?”
裴昱眼瞳紧缩,随着皇帝说话的朝向,往他右前方望去。
隔着透雕屏风,他看见了她,影影绰绰的,淡黄衫子千褶裙,这样的打扮极适合她,清丽淡雅,却能与春色争辉。
但傅筠显然没有与他对视的想法,直接跪下道:“回陛下,民女欲状告丈夫裴昱涉嫌妄冒为婚,并伪造文书。”
裴昱尚且沉浸在“丈夫”这个久违的称呼中,眼梢余光便瞥见傅筠拿出了一份状纸,随之奉上的还有红彤彤的一个什么东西。
结合傅筠的回答,裴昱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挨了二十六鞭要回来的婚书,竟在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手里,而此刻,她正要拿它作为证据,状告他伪造文书!
那是他用浆糊一点一点黏起来,使之复原的婚书。
就这样,成了她的武器。
裴昱面色很淡,实则双手早已攥着拳,出卖了他此刻的心境——愤怒、焦躁。
下一刻,他终是难以忍受,紧压眉头彻底瞪住了那抹淡色身影,低吼一声:“傅筠!”
却久久没有下文。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傅筠此番,并不是为了报复他,而是在用她自己的办法,与他彻底断绝关系。
她,要绝了他的妄想,一点希望也不给。
重华宫并非衙门朝堂,没有县官老爷拍着惊堂木高喊肃静,裴昱自己就安静了下来,颓然跪倒在木红团花纹地毯上,听妻子细数他的罪状,哪怕他十分排斥。
“陛下容禀,民女于去岁暮春偶遇裴公子,他明明是显国公与容华郡主之子,却自称名为循清,出身商贾,父母双亡,如此,扬州衙门留案的婚书上写的便是裴循清的名,裴循清的家世,此为妄冒。”
“其次,裴公子明知民女姓傅名筠,实为荆湖北路岳州小禾村人氏,裴公子亦认识家父,这一点显国公府所有仆役都可作证,然而裴公子竟佯装不知,依旧将民女认作扬州倚红楼的花娘,三番五次阻止民女寻亲。我二人结为夫妇后,裴公子亦未主动告知实情,直到被民女发现端倪,他才不得不承认,此为和诱。”
“再次,裴公子前后幽禁民女长达月余,民女并非自愿,且深受其扰。”
“最后,民女在裴公子名下别院清潭苑内发现一暗格,内藏一份婚书,新婿新妇的名字是裴昱与傅筠,而民女并未以傅筠身份签过婚书,因此民女斗胆猜测此婚书系裴公子伪造得来。”
“陛下明鉴,裴公子屡屡触犯大雍律法,思其进士出身,便是知法犯法,令人不齿。民女欲与之和离却不得法,还请陛下为民女做主,助民女早日脱离苦海!”
言罢,重华宫有片刻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