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温柔刀(131)
莫非欲擒故纵?
傅筠顿时唇角下压,怫然不悦。
仲秋的金黄逐渐在堆叠的信纸中悄然失色,隆冬带来萧瑟,也带来碎盐似的细雪。
宁宁收到裴昱寄来的字帖,开始照着爹爹的笔划认字,傅筠也教她千字文、算数。
不同季节裴昱的落款不同,春祺夏祉、秋安冬绥。宁宁许是继承了父亲的聪慧,脑瓜子灵得很,再过一年都可以旁听傅家的医学课堂了。
但裴昱每次的信里仍然有图有字。
从前担心女儿不理解、不认识,才细细画了图作为讲解。如今便是用来描绘自己所在地的风土人情。
《水经注》是几百年前的著作,作者是北朝人,南方水系的记载难免与事实有出入,因此裴昱要走遍大雍的每一条河流江海,进行实地调查,才能编订注疏。
由此,他每到一个新地点,便会跟女儿讲一讲当地的新鲜玩意儿。
宁宁早就可以自己读信了,傅筠也就轻松了些,她很注意母女间的边界感,既然是裴昱写给宁宁的,她便不会去翻阅。
只是这一年的生辰日,她收到了一件特别的礼物。
——宁宁亲手打的金簪。
小家伙自小就对实用的小物件很感兴趣,动手能力也强,去年还自己制作了一个小机括,卡在蜡烛柱身,待烛焰烧到预设位置,机括的盖子便会合拢,自动灭烛。宁宁偶尔拿它当做计时器。
可这金簪相比计时器就复杂多了。
别说傅筠,所有人都好奇又赞叹,简娘更是把宁宁当神童夸了,引得脸皮有点厚的小姑娘都臊红了脸,直揪着阿娘裙子遮住自己泛红的耳朵。
宁宁大了些,有自己的主意了,傅筠没有刻意引导她学医,但看起来宁宁将来兴许会成为一个手艺人。
晚上宁宁抱着枕头过来,要跟傅筠一起睡。
小丫头今年已经七岁了,不再整天抱着布老虎,也能独自一个人睡,但今晚显然想跟阿娘讲些悄悄话。
“其实,簪子是爹爹教我打的。”
宁宁依偎在阿娘怀里,小手揽抱着阿娘的腰,悄声说:“爹爹画了图纸,还教我怎么溶金,怎么打磨光滑。”
傅筠吃了一惊,握住宁宁的手举到光线明亮处看了看,“有没有烫伤?”
宁宁满不在乎地摇头,小表情还有点臭屁,也不知道像谁,“我练过很多次啦,很小心的噢~而且还做了一些缠花的簪子,因为不太满意,所以没拿给阿娘。”
自从宁宁独自睡觉,傅筠就不怎么管她房间里的事,收拾床铺之类的小事都叫宁宁自己做,因此还真没注意到这些。
傅筠捏捏女儿的小脸蛋,亲昵地额头抵额头,“宁宁好厉害,阿娘会绣花会缝针,却不会打簪子,宁宁下回也教教阿娘?”
“嘿嘿~”宁宁点点头,直往阿娘怀里钻,小身板源源不断传递热量,还不忘高兴地宣布:“今天我当阿娘的汤婆子!”
傅筠搂着女儿掖好被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三年了裴昱的信没断过,他身体力行地展示了自己的耐心。
宁宁跟他讲照野做的滚灯,他不仅没吃醋,还转换思维把滚灯的设计理念用到了稳固堤坝上,效果显著,为此,裴昱在信封里放了颗饴糖,字条写着:多谢宁宁小娘子解了海边百姓的燃眉之急。
他也跟宁宁讲春天的木兰芽可以当做蔬菜食用,信纸后面附上详细的制作方法,可凉拌,也可做包子馄饨的馅料,一点儿也不敷衍,更不会糊弄小孩子。
裴昱还送来了尉迟大夫,帮傅筠一起修书。
给她的信里,裴昱丝毫没有提情爱与思念。他讲自己厨艺提高,也讲尝试缝布老虎,比以前的那个强多了,可惜宁宁大了,喜欢的东西也在变化,布老虎怕是得不到她欢心。
他也讲来到一个古县城,那里曾经遭遇洪涝,前朝传下来的纸书和竹简都被淤泥淹没,哪怕与那些文字未曾谋面,也像失去了一位老朋友般痛心。
翻阅着厚厚一沓信纸,傅筠总觉得自己手里抚摸的不是纸张,而是裴昱作为追求者、作为父亲的心意。
胸口里翻腾着复杂的情绪,傅筠心知肚明对方这些年的改变,他完全不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就好像从高耸入云的台阶上一步步走了下来,沾染上了世俗的气息,但又不市侩。
他们在通信时,好像重现了在扬州的光景,不,有点不同,那时她处于一个依赖者的位置,可现在,他们在平等地对话,在分享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