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温柔刀(11)
七想八想间,闻到一股混合水汽的土腥味。抬头一瞧,已然来到蟒河畔。
河边泥土半干不湿,鞋头不一会儿就染上脏污,靳晓皱了皱眉,想找几片树叶或干草揩去污泥。四处找寻时,却看到立在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男子一袭天青色襕衫,锦带拦腰,虽是背对着看不见正脸,但靳晓认得出,正是她的夫婿裴昱。
他们靠得极近,那女子一直在对裴郎说着什么,还上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很是亲密。而裴郎……竟没有拂开那女子的手,只是后退了半步。
靳晓仍站在原地,身子好似被定住了一般,不知下一步该采取什么动作,甚至都忘记呼吸,脑袋里一片空白。
心上也如一碗酥山兜头浇下,在初秋的天气里暗自发凉。
“夫人?”车夫见她一动不动,疑惑相唤。
靳晓忙不迭转过身,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问你,”靳晓声音压得极低:“那个女子,你可认得?”
车夫眺望后摇头,也压低声:“没见过。”
靳晓目光游离,若有所思地颔首,但转念想起这车夫是新雇的,想来知道的也不多,还是得问问魏六。
可下一瞬又愣住。
——为何要如此,像做贼一样。
说曹操曹操到,魏六问得裴郎所在,从另一头跑去裴郎身边。
没说两句,那女子不知为何很是气恼,跺跺脚甩袖走了,眼看着就要往这边来。
靳晓唬了一跳,连忙招呼车夫,与她一同掩身在树后。
低垂头颅,心口砰砰。
其实多虑了,那女子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步子迈得飞快。
身上佩着的金络索和玉环绶也因主人的动作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这两种配饰还是裴郎同她说的,不然她根本没听过。一大堆的珠子、珊瑚、金玉坠成串,想想都华丽无比,靳晓总觉得没人会这样打扮自己,太浮夸了。
但现如今,真的见到有女子颈上戴了闪亮亮的金络索,腰间系着一组玉环绶,搭上水色绉纱镶花边窄袖袍和丁香紫八幅裙,一点儿也不累赘,反而如碎阳金光点缀。
再低头看自己,因是从家中来寻夫,没做什么额外打扮,发髻上也只是插了支用来固发的单脚簪子。
实在是朴素。
裴郎与那女子站在一起,一个皎若玉树,一个娇俏妍丽,看起来可真像是话本里绝配的一对璧人。
而她,好似误入其中的丫鬟甲、妇人乙。
一股莫名的情绪袭上靳晓心头,很快鼻头也酸酸的。
她磕到过脑袋,晕乎大半个月,丢了许多记忆,也就不知自己的来处,像一片四处飘游的云朵,荡在空中无着无落,而遇见裴郎、和裴郎成家之后,她有了去向。
可是现在,以这样一种方式窥见自己同夫婿之间的差距,她好似又没有着落了。心里也仿若被塞了什么东西,堵得难受。
“谁惹我家娘子不高兴了?”
裴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乎还裹着笑意。
转眼间已经来到靳晓面前。
他讶然发现,靳晓的眼睛竟然红红的,氤氲着水雾。与他对视一眼,她又好似受了惊的兔子,举着爪子仓皇无措地后退半步。
但无论如何,那一汪秋水中装着的,仍是至真至纯的、对他的爱恋,这爱恋是满载的,摇摇晃晃着欲洒而出。
“看什么看,你还吃不吃饭了。”
靳晓声音里搅着哭腔,裴昱这才回过神来,她还在吃醋呢。
可即便吃醋,还关心他的饥饱。
沐浴在这般笃挚爱意里,真是比侵入她、与她久久嵌合在一起,还要来得兴奋。
裴昱噙着笑,朝她伸手。
“过来,夫君抱。”
靳晓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大步往边上一跨,偏不想站他对面。
裴昱这才注意到她的鞋尖。
望了眼她别过脸去的怄气模样,裴昱默不作声地蹲下,捡拾几根干草,对折后攥成一把,给她擦拭鞋头挂着的泥浆。
虽从未做过这样伺候人的事,却很好上手,人也细致,捧起绣鞋时动作很轻。
见她呼吸平缓一些,他才漫声道:“那人是我的一个远亲,在扬州偶遇,说了几句话。”
靳晓啊了声,既惊讶于裴昱躬身给她擦鞋,又好奇起来:“亲戚吗,那你怎的不介绍我们认识?”
“不用认识,往后不会再见面。”
闻言,靳晓懵懵地点头。既然他语气如此笃定,她也不好再问什么。
只是……如果是亲戚的话,她方才的表现就显得不是很得体。
靳晓垂首凝视自己的夫婿,犹豫着要不要同他道歉,为她方才的别扭。
但冷不丁的愣住,这还是她头一回以这样的视角看裴郎,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还挺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