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顾我(224)
入夜之后寒气愈重,又兴许是连日疲惫的缘故,沈裕踩着踏凳下车时踉跄了下。
小稷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手中撑着的油纸伞一斜,险些跌落在地。
以沈裕一贯行事,会如此失态,恐怕已是强弩之末。
小稷下意识想劝,想起从前白术的叮嘱,又紧紧地闭上嘴。
旁的病痛还好,唯独腿疾,沈裕讳莫如深。
他若无其事地拂开小稷的手,门上高悬的灯笼在细雨之中折射出朦胧的光,映在如水般沉寂的脸上。
漆黑的大氅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衬得他面色愈白。
沈裕走得很慢,却依旧不肯令人搀扶。
他缓缓上了台阶,走过雨水四溅的鹅卵石小径,心中想的是明日朝会之上该如何如何。
在听竹轩门外,骤然停住脚步。
他常被政务绊住,深夜归来时,屋中常常只有不知燃了多久的烛火,静谧无声。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小稷望了眼,眼角眉梢都添了喜色:“是容姑娘在呢。”
容锦这些时日虽为了苏婆婆暂住别院,但闲暇时也总是陪着容绮身边,并不会到听竹轩这边来。
沈裕一怔。
但在迈过门槛后,已经换了副模样。
容锦笼着件天青色的披风,在廊下看雨,见着他行走间步伐有异,上前扶了一把:“这时辰回来,在外用过晚饭了吗?”
沈裕没拂开她的手,含笑道:“吃了两块糕点。”
“长风让厨房备了饭,还有驱寒的姜汤,多少用些。”容锦触及他冰冷的手,又指了指房中,“荀大夫已经在此等了一个多时辰,请他看看你的伤处吧。”
这腿伤还是荀朔更为了解,就算是宫中的老太医也及不上他。
沈裕不是不清楚这一点,只是记着荀朔那日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怕疼得锥心刺骨,也没动过半点找他的心思。
沈裕不自觉地皱了眉。
但成英与商陆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此事也就只有容锦做得出来。
“你……”沈裕顿了顿,似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容锦仰头同他对视,坦然道:“你若嫌我擅作主张,我不管就是。”
“不要走,”沈裕攥紧了她的手腕,低声道,“我听你的。”
房中的荀朔等得早就不耐烦,听了这句却是没忍住嗤笑了声,向一旁的商陆道:“从前倒是没看出来,你家公子竟是个惧内的。”
商陆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样很好。”
第113章
容锦并没就此宿在听竹轩,亲自说服沈裕后,觑着时辰不早,依旧回了水榭歇息。
第二日一早就得知,沈裕依旧上朝去了。
昨日将人给请来时,容锦应下荀朔的要求,只要他放下芥蒂为沈裕诊治,自己会劝着沈裕听从医嘱。
不仅如此,在旁的事情上也会尽量劝阻。
结果一转眼的功夫,就没能成。
容锦口中还含着沈裕昨夜带回来的杨梅糖,听完荀朔的控诉后,凝神想了会儿:“兴许朝中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沈裕这几日确实忙,有时回来得太晚,甚至来不及探看苏婆婆。
她担心荀朔一时脾气上来,甩手不管不顾,正琢磨着该再说些什么,却只见荀朔一甩衣袖,长叹道:“确实是有……”
荀朔虽不在朝中为官,可他家那位老爷子在,加之这些年广结善缘,官职虽算不上多高,消息却格外灵通。
更别说自盘查重修地亩图册开始,陆续捅出来的事情就没停过。
众人心照不宣,那些个世家大族背后都没少动手脚,如今被翻起旧账,就没几个是干干净净站在岸上的。
萧平衍起初还会为此动怒,后来已是波澜不惊,一股脑地丢给三司审查。
荀老爷子白日给圣上请平安脉,也不知听了些什么,回到家后忧心忡忡地同自己这个不上进的孙子感慨,说沈相这回得罪了不少人,怕是难了。
老爷子保养得宜,到这把年纪依旧精神矍铄,却头回生出退隐之心。
荀朔心中原本还横着那根刺,听了这话,还是难免担忧沈裕的境况。也正因此,昨日商陆去请,才会顺水推舟过来探看。
“他从不会同我提及自己的难处,”容锦稍作停顿,如实道,“我知道的,怕是还没有你多。”
沈裕在她面前卖的惨,给她展示的所谓难处,皆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恰到好处地讨要她的同情与心软,却又不愿当真将最为狼狈的那一面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