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顾我(165)
容锦将手泡在掺了花瓣精油的水中,认认真真地听了,一一记下。
桃娘并非口若悬河的人,容锦也差不多,尤其是正经拿起针线的时候,屋中静得只有角落处炭火的些微声响。
除却针线上必要的交流,两人半晌都说不上几句话。
容锦许久未曾做过这样大的绣品,不敢掉以轻心,全神贯注地忙着。
等到桃娘放下绣花针,淡淡地说了句“收工”时,容锦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早些做完,早些省心,免得再出什么岔子。”桃娘打量着她今日的成果,眉头微皱,“你绣得慢了些。”
容锦起身舒展身体,按捏着手腕,耐心解释道:“这不是我惯用的针法,有些生疏,头两日是会慢些。”
怕桃娘不放心,又道:“不会误了正事的。”
“最好是,”桃娘自顾自地系了披风,“我可不想再帮人收拾烂摊子了。”
入夜后起了风,携着冬日未散的寒气,扑面而来。
容锦拢了拢衣襟,正想着问绣坊借盏灯笼,到前堂却见着等候在外的褚岳。
他提着盏年节时候花开富贵的灯笼,臂弯中还搭着件衣裳,解释道:“娘说,这时辰你孤身回去怕是不妥,叫我来接。”
容锦揉搓着发凉的指尖,小声道:“有劳婆婆还惦记着我。”
温暖的披风记在身上,兜帽遮去了大半寒风,容锦却有些不知所措。
褚家人待她有些太好了,好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才好,思来想去,只能尽可能地多赚些银钱。
褚岳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正想着将白日听来的趣事讲给容锦,却只听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惨叫。
像是蕴藏了剧烈的痛楚,穿过夜色,打破了宁静。
容锦脚步一顿,捏着衣袖的手霎时收紧。
长街的另一头,有人从拐角处冲出来。
他腿上像是受了伤,跑得跌跌撞撞,没多久就被紧随其后的人追上,按倒在地。
“你们这群朝廷的走狗,”那人趴在地上,却仍旧不肯束手就擒,强撑着仰起头喊道,“戕害无辜,赶尽杀绝,会遭报应……啊……”
话音未落,就被按着头颅重重撞在了地上。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同我说报应?”
凉凉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满是嘲讽。
哪怕隔着夜色看不真切,褚岳也不难想见,那人必定撞破了头,鲜血横流。
兴许已经昏迷不醒,因为他再被拎起来时,四肢、头颅皆无力地垂下,又像是已经没了呼吸。
褚岳已经不是头回见这样的事。
官府不知得了谁的令,这回清缴奉天教时下了狠手,那两位教中所谓的“天师”眼下还在城楼挂着,听说昨夜有人想救,反倒被埋伏的官兵一网打尽。
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容锦。
寻常女眷见着这种情形,怕是人都要吓傻了,可出乎褚岳意料,容锦那张清丽的脸上神情虽复杂得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却并没什么惧意。
褚岳一愣,晃神间,那一行人已走到眼前。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褚岳惊讶地发现,为首那人正是昨日他曾见过,驾车的那位黑衣……男人。
他脸上仿佛还带着未曾褪去的青涩,一看便知年纪不算大。
但无论是抽条似生长的高挑身形,还是脖颈上那一道要命的伤疤,又或是漫不经心看过来时凌厉的眼神,都很难让人再将其划为“少年”。
但在察觉到容锦似是惧怕一般扯着他的衣袖,缩在身后时,褚岳还是挺直了肩背,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一行人很快离开,青砖之上,断断续续地滴着血迹。
褚岳嗅着那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回头看向身后的容锦,尽可能地将声音放得轻柔:“别怕。”
容锦很快就松开了他的衣袖,在空荡荡的长街上走了一段,忽而问道:“这样的事情,近来常有吗?”
寒风吹过,她低低的声音在空旷的长街上显得有些缥缈。
褚岳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意外之余,颔首道:“官府这回不知怎么想的,一反常态,看起来是铁了心要彻底铲除奉天教。”
容锦锦仰头看了眼乌云遮掩的昏暗弦月,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好不容易过了段清净日子,养伤养得心如止水,眼下亲眼见着,却又难免多思多想。
奉天教荼毒深远,想彻底铲除自然没什么问题,可此事正如沈裕昔日所言,堵不如疏。
如此行事,恐怕过犹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