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顾我(156)
容锦拂去粘在脸颊上的湿发,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方才仿佛听到,那些下手的,是奉天教的教徒?”
想要沈裕命的人多不胜数,但能想到利用肖老将军的病引他入圈套的,对他也算是了解。
怎么想,都该是朝廷中人。
商陆稍一回忆:“成英是这么说的。”
“是有意扮作教众的模样,以便栽赃嫁祸,还是说……”容锦亦步亦趋跟在商陆身后,喘了口气,低声道,“那些人为报私仇,不惜与贼人为伍。”
年节前,沈裕派兵清缴湖州一带流寇、山匪。
负隅顽抗者,杀无赦。但对那些因饥荒、徭役而被迫落草为寇的百姓,只要手上未沾人命,皆从轻处置。
此举颇有成效。
毕竟江南境况逐渐稳定,曾因走投无路而误入歧途的百姓窥见曙光,回乡守着一亩三分地,总比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强。
但也有人因此恨极了沈裕,其中那支“奉天教”尤甚。
容锦曾听沈裕提起过,这支教派早些年就在江南民间小有名气,那场水灾于他们而言犹如一阵东风,趁势而起。
他们借机收拢教众,以歪言邪说蛊惑人心。
于寻常百姓而言,处境愈难时,就越容易被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段唬住。
早些时候,奉天教在民间的声势比朝廷更大,沈裕到来后数道政令颁布下去,逐渐削减着他们的声势,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谁知道呢?”商陆荡去长剑上沾染的血,“这怕是要等公子查了。”
他不了解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也懒得多想,沈裕要他护着容锦,不管对方是谁,他只要还喘着一口气,总会杀出一条血路带她走。
容锦一怔,最后也觉得自己这心操的太过多余。
且不说自己与商陆对此知之甚少,此事自有沈裕料理,将来种种,又与她有什么干系呢?
成英等人引去了大半贼匪,但依旧有人寻着这辆马车的痕迹,追到山中。
这群亡命之徒情知已无退路,若是拿不到沈裕,便只有死路一条,几乎是发疯一样地搜寻着留下的痕迹。
冬日厚重的衣衫被雨水打湿后,更显笨重,容锦竭力跟着商陆的脚步,半句都未多言,苍白的嘴唇已经快被生生咬出血来。
商陆不知听到什么动静,忽而停住脚步。
容锦拭去眼睫上沾的雨水,疑惑地看着他。
“容姐,他们带了狗,”商陆按着肩上的伤口,并没犹豫太久,果断道,“你不能再同我一起了。”
他身上的伤口不断流着血,纵然有雨遮掩,被找到也是迟早的事情。
若是分开,兴许还能将追兵引到别处去。
无需多言,容锦已经明白他的打算。
她清楚帮不上商陆,于他而言更说是负担更为贴切,就此分开,商陆凭借自己的身手应该能周旋更久。
离了商陆,孤身一人在这全然陌生的深山之中,容锦心中未尝没有担忧,但还是按下本能的惶然,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
她尽可能平静地看着商陆,轻声道:“那你小心。”
“你往东走,寻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商陆为她指了方向,迅速道,“等料理了这些人,我来寻你。”
容锦按着袖中的匕首,笑了声:“好。”
商陆走出两步,忽而又回头,没来由地问了句:“你带糖了吗?”
容锦腰间的锦囊里总会装些零嘴,是早些年为了哄容绮养成的习惯,后来倒是便宜了商陆,每次见着她总要讨些。
她愣了愣,径直扯下锦囊递了过去:“沾了雨水,怕是不好了。”
“不碍事,”商陆摸出一粒松子糖含了,含糊不清道,“容姐,晚些时候再见。”
说着摆了摆手,身形很快隐没在山林之中。
容锦也没再耽搁,依着商陆先前所指的方向,踩着泥泞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
磕磕绊绊地走了不知多久,几乎难以为继之时,终于寻到了一处藤蔓遮掩的山洞,按着商陆的叮嘱藏在其中躲避。
擂鼓一般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嗓子那股铁锈一般的血气也稍稍缓解。
容锦倚着坚硬的山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自言自语似的骂骂咧咧。
心霎时沉了下来,她拢紧了袖中的匕首,目不转睛地看着洞口的藤蔓。
可好运气并没眷顾,那身影渐行渐近,随后一双满是泥水的手拨开藤蔓。
这是个因迷路而落单的匪贼,身形算不上高大,透着因饥荒导致的枯黄干瘦,脸上带着一道刀疤,腿部似是受了伤,血浸湿了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