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月/莲动下渔舟(98)
江吟莞尔,偷偷地瞥了一眼陈梓,只见他抱着脑袋,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
“闭嘴,谢思秋,你再多废话一句,信不信我把你那点破事全抖出来。”
谢思秋见好就收,识趣地引开了话题,提议大家共饮一杯。
酒入豪肠,三分凝作了金戈,剩下七分融进了骨血,洒向阵前展开的烈烈响旗。
谢思秋眼神迷蒙,显然醉得不轻,迷迷糊糊地絮叨道:“谢某毕生所求,便是与几位老友围坐一处,摆上几碟瓜果,谈天说地。今夜,有酒、有月光、甚是快慰。近年来闯荡江湖,快意恩仇,唯一的遗憾是少了你们几位相伴。”
“谢兄,你醉了。”陈梓夺过他的酒杯,劝解道:“与你结交,乃是平生一大乐事。纵是相隔两地,又有何妨?”
“不,我没醉。”谢思秋摇摇晃晃地起身,“倘若此战了结,陈兄与其回京接受封赏,加官进爵;不如携江吟同游天下,待到下一年光景,再和好友重聚湖畔,把盏言欢。”
陈梓神色微动,转头看向江吟,只见她眼底闪着晶莹的泪光,似是向往已久。
夜深了,楚空青支持不住,靠在酣睡的谢思秋肩膀上休憩。灿烂的星空下,浅浅的呼吸声和低低的私语声交织在一块,宛如一曲美妙的乐音。
陈梓睁大眼睛,仔细辨认江吟在他手心画下的字迹。
他们的默契非常人能比,往往江吟刚写了开头的几个字,陈梓就能立刻会意,无一错漏。
“想去看苏州的枫叶林,据说一到秋天漫山遍野都是火红的枫叶。冬天太冷了,天寒地冻,我哪也不想去,干脆点一堆柴火取暖,或是在附近的江上凿开冰面钓鱼。等过了冬,春天就来了,春山如黛,风吹杏花。我们可以骑着白马,在铺满落花的小径上行走。就这样一日复着一日、一年接着一年,直到垂垂老矣,才惊觉时光飞逝,人生完满。岂不乐哉?”
这一长段话写得江吟抬不起手指,她揉了揉酸疼的手,犹豫良久,在后面添上了一句。
“你会陪我吗?”
短短的一句话,却胜过世间的千言万语。
江吟很清楚,除非陈梓放弃高官厚禄,主动交回兵权,她的心愿才会成真。但是,她绝不会干涉陈梓的选择。即使这有可能导致他们再度分离,终生不见。
陈梓沉吟半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江吟的手心慢慢写道。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完整地回应了江吟的期许。
他不在乎什么流芳百世,更不在意所谓的功名利禄。历代皇帝至死追求的兵权,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握着虎符的人,为国为民,却不为自己。他还是自私了,终究是为自己考虑了一回。
“陈氏族人到我这一辈,只剩下我一人。他们都被我埋在地下,成了一捧带不走的黄土。”陈梓语带悲怆,“从那时起,我就没有家人了。白虎军的传说到我手里,是时候结束了。此战过后,若赢,我便遣散白虎军,送年老的将士们回乡;若输,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无非是战死。”
月光静静地流淌,照着碗里清冽的水酒。陈梓擦了擦眼睛,紧紧抱住了扑过来的江吟。他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于是抱得更紧,像是要把她揉碎了按进自己的骨头里。
“我爱你,你要好好活着,带着我的那一份活下去,你要看遍天下许许多多的风景,过得逍遥自在,称心如意。”
陈梓闭着眼,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不偏不倚地掉在江吟发间的白玉钗上。
第51章
次日清晨,狼烟四起,边塞特有的马蹄声,号角声,兵戈相击声响成一片,训练有素的士兵跃上马背,追着令旗的方向冲散人群,汇成严密的方阵。城楼上人头攒动,战鼓敲响,长刀出鞘,枪尖淬火。
不远处黑云即将压到城下,狂风大作,地面隆隆震动,北狄铁骑自旷野中神出鬼没,迎着天边的第一缕霞光发起进攻。
北狄的第一波攻城战开始了。
“都守住了。”陈梓拉开弯弓,专心盯着地面上黑压压席卷而来的北狄军队,对身后的弩手厉声喝道:“放箭!”
顷刻间万箭齐发,如雨点般砸向移动的方阵。那箭头的材质是淬炼过的精铁,能在一瞬间穿透敌人的心脏。
城墙下, 第一批抵达的北狄军不畏生死地冲上前,被密集的箭雨射退,紧接着第二批又不知疲倦地向上爬,依旧被齐发的弩箭射下。第三批则踩着前两批堆叠起来的尸体,不屈不挠地抠住了砖缝,手脚并用地悬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