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月/莲动下渔舟(72)
暗卫肃然起敬,领命离去。
春寒料峭,萧寂远的双腿隐隐作痛,他使劲捶打着腿部,心里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不安,就好像失去了某样贵重的物件。红袖楼的柳盈是个好姑娘,流着汉人的血,虽然只有一半。萧寂远很早就盯上了她,作为铲除京中细作的一把霜刃。
她母亲是遭北狄劫掠后生下的她,不久便去世了。北狄土地贫瘠,养不活太多的人,便对汉人女子所生的孩童施加虐待,非打即骂,当奴隶使唤,在他们长大成人后一一送往中原,凭借汉人的长相放松守卫的警惕,探听民情。
幼小的柳盈受尽欺辱,及笄后沦为娼妓,萧寂远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他拿她的身世做交换,和她保持着忽远忽近的联系。柳盈有时会为他提供不重要的消息,例如某个馄饨摊的老板其实是她小时候的玩伴,不过他断了一条腿后只想好好生活,不掺和别的。
她始终过不了内心的那道坎,徘徊在北狄人和汉人的分割线中间,执着于血缘和亲情。
萧寂远劝过她,不要介意自己是哪个民族的人,并以荣华富贵拉拢。
“像您这样的贵公子是不会懂的。”柳盈含泪道:“奴婢缺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栖息之所。奴婢一生颠沛流离,既是北狄人又是汉人。北狄人待我不好,汉人又排挤歧视我,恰如柳絮随风飘散,寻不到归属。”
“你何苦呢?”萧寂远说服不了她,“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为我做事,我不会亏欠你的。事成后,带着钱远走高飞,不好吗?”
柳盈缓慢地摇了摇头,洒下一行泪珠。
“奴婢真的不想害任何一方,两国交战,孰是孰非,和我一个弱女子有何干系。看在公子半年来多有照拂、还有我母亲是汉人的份上,我、我便说了罢。”
萧寂远纳闷地看着她,捡回了那粒落在棋盘外的棋子。
“奴婢近日收到的音信,北狄的小王爷慕容恒即将南下,乔装打扮成汉人进入京城。他母亲是汉人,装扮起来自然容易许多。奴婢不知他来做什么,似乎是谈一场买卖。”
“买卖?”萧寂远拈着光滑的棋子,“位高权重的小王爷,光临南阳的都城,竟是为了一桩买卖,恐怕筹码不小啊。”
“小王爷擅读诗书,最喜描绘江南的词句,对南下征战向往不已。”柳盈擦了把泪,“他似乎是想借这个契机,挑起战火。要么达成夙愿,要么一死了之。奴婢不愿看到生灵涂炭,冒死相告。”
“你可知他和谁约定了做买卖?”
“奴婢不知,但以小王爷跳脱的性子,多半是率性而为。”柳盈点燃烛台,照亮了一张花了妆的娇媚脸庞。
柳盈的一番话,直接帮助萧寂远在近些天入城的闲杂人等中锁定了慕容恒。他手段老练,逼得慕容恒主动现身、落荒而逃。
只是,慕容恒为何来京城,谈的是什么买卖?这两个问题盘桓在萧寂远脑海里,挥之不去,却被他强行按下。
总觉得,一旦试图触碰问题的答案,就会换来不可承受的后果。倒不如,杀了好,一了百了。
萧寂远喝了口新泡的茶,想起柳盈哭花的脸,不知她现在是否安好,有没有释怀自己的身世。
“太子殿下,出事了。”暗卫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柳盈姑娘、她、她死了!”
噩耗突如其来,萧寂远差点再次打翻茶碗,滚烫的茶水溅到他的手腕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红痕。
“她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说是自个吊死在横梁上了,一封遗书都没有,干脆利落地走了。”
“是吗?”萧寂远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那些对他微不足道的东西,例如血缘、种族、亲情;对柳盈来说却是以死佐证的坚持。
萧寂远突然醒悟了,他失去的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干净的、明亮的心。
愿她下辈子投身好人家。
第38章
萧元在贴身暗卫的带领下,推开了一扇暗门。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见床上躺着休养那人似乎动了一动。
“小王爷,你们北狄可欠我一个人情。”萧元示意暗卫退下,持着烛台上前。
“陛下来了,恕在下无法起身拜见。”慕容恒虚弱的声音幽幽响起,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
萧元暗暗心惊,举起烛台一瞧,只见他的手臂和胸口处都缠绕着厚厚的白布,一张俊俏的脸上写满了嫉恨。
“一枝春的滋味不好受,朕是了解的,难为你了。好在朕派人为你清除了余毒,大抵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