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月/莲动下渔舟(14)
“皇帝最忌讳的是前朝后宫相互勾结,我不会让家族为难,也会尽量保全自身的。”
江吟聪慧,一点即通,林君越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尽管少了夫妻的缘分,做朋友也是极好的。譬如你和陈梓,三天两头待在一处,也不知在谈些什么,连我走近都未发觉。”
江吟呛了口茶,林君越所说的是两天前的一桩小事。
旬试风波平息后,陈梓、江吟、谢思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紧密,以至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闲暇时常一同出游,或于湖心泛舟,或于垆边望月。三人都是性情相投的少年少女,私下里便结为金兰之交。
江吟对史书知之甚少,陈梓不擅长吟诗作赋,两人正是互补,因而约定了在藏书阁见面,和对方交换合适的书。
“文史不分家。”陈梓道:“司马迁的《史记》文史兼备,读来手不释卷。”
“我昨天挑灯夜读,读到长平之战那一节,赵括纸上谈兵,破灭了赵国最后的希望。可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道理。”
江吟坐在高高摞起的书堆上,裙裾轻扬,小腿在空中晃荡,增添了几分俏皮。
她鲜少在旁人前露出自得其乐的样子,一时不够端庄,二是缺少乐趣。偶尔心情愉悦时活泼了些,还会被锦瑟急急制止。
“追其根本原因,莫过于赵王中了反间计,偏信赵括疑心廉颇,竟临阵换将,使军心大动。”陈梓语中不无愤慨:“每每想到忠良者不受重用,郁郁而终,便觉彻骨生寒,这世上没有无能的武将,只有无用的君主。”
“这样的话你不许对外人说。”江吟忙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不然被拖进牢狱,我可救不了你。”
陈梓微微仰视她,江吟沐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里,白裙镀了层金边,眉目柔和,似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他想起这些天和她共度的时光,在小舟上剥莲子,青山隐没在薄雾中,秋雨泛凉,唯有热酒得以驱寒。
柳永写的当真不错,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江南的盛景千金难换,也难怪被外族觊觎。
“江姑娘,不瞒你说,下江南这一趟,让我受益匪浅。”陈梓摸着书脊,感慨万千道:“原是想看看祖祖辈辈勉力守护的地方是何等景象,却不料自己深陷其中,久久难以自拔。”
“江南自然是很美的。”江吟随口吟出韦庄的名篇,“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这天下谁人不晓江南的妙处?”
“可惜我身为游子,有朝一日定要回到真正的故乡。”陈梓深深地看着她,“我生于边地,那里饱经战乱,颠沛流离,满目疮痍。倘若我一去不回,请姑娘不要忘了我。”
“哪有人天天把这些话挂在嘴边的,多不吉利。”江吟情不自禁地拧起好看的眉头。
她有时搞不懂陈梓,例如他的出身、抱负和志向,都是猜不透的秘密。明明也才十七八岁,却总是在积聚赴死的决心。
江吟第一次见到这般特别的人,像是隐隐地触到了一丝来自边地的疾风。
“重阳将至,你想好怎么过了吗?”陈梓转移了话题,把书放回原处。
“唔,尚在考虑呢。”江吟托着下巴,“我想去街上看花灯,往年的长街火树银花,除了十五元宵就属九九重阳热闹了。”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陈梓咳了咳,欲盖弥彰道:“书院放一天假,我没处去,想上街逛逛却又止步于人生地不熟,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可以啊。”江吟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谢思秋呢,他同来吗?”
“他有事。”陈梓立刻替谢思秋谢绝道:“他功课没做完,被夫子罚抄十篇《劝学》,估计腾不出空。”
“那挺遗憾。”江吟扶着窗框,往下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爬上来时是一鼓作气,到了该下去时双腿竟不自觉发软。
“我扶你下来吧。”陈梓注意到她的窘迫,主动伸出援助之手。
他进藏书阁时,江吟已经悠闲地坐在书堆顶上了。他还以为她身怀绝技,不需要帮忙。
“麻烦了。”江吟抚了抚耳边的碎发,缓缓地探出身子,把手搭上陈梓结实的肩膀。
“抓牢了。”陈梓提醒一声,有力地托住她的膝盖,抱在怀中,稳稳地放到地上。
“谢谢你。”江吟双脚一落到地面,陈梓便礼貌地松开手。
“举手之劳。”他微微颔首。
“去年重阳时,街上灯如昼,人人都佩戴着茱萸制成的香袋,我喝了一点菊花酒,味道苦的很,据说可以明目养心。”
江吟回忆起昨年,兴致勃勃地提高了声调,给陈梓描绘过去的所见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