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月/莲动下渔舟(102)
陈梓微微一怔,不知从何说起。一年多来经历的种种像是一幅绚丽的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画上绘制着快要凋零的莲花,在秋风中簌簌,还有塞外疾驰的奔马、高昂沉重的号角、充斥着血色的回忆,触目惊心。
他的母亲倒在一滩血泊里,身子早已冰凉;父亲嘴唇铁青,显然是中了剧毒。他抱着长剑,站在他们的坟前,静静地待了一夜,连乌鸦的啼叫都化作了报哀的悲鸣。
“我希望能保护我的家人,以及别人的家人。”陈梓紧紧握住了江吟的双手,把脸埋进了她温暖的掌心,“我会为了这个愿望付出所有,直到天下太平,世上不再需要白虎将军。”
“是这样啊。”江吟的手心慢慢湿润了。“我也是。我改学医术,是希望能在危急时刻救你,以及救天下人。所谓正道,并不全是王侯将相崇尚的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也不仅是文人墨客讲究的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善人者,人亦善之。有时,怀着一颗与人为善的心,未尝不是正道。”
她抬起眼眸,望着城墙外无边无际的黑暗,身后是寂寥的千帐灯。远处群山连绵,江水浩荡,头顶星河灿烂,脚踏平野大荒。
“正心诚意,从一而终。陈梓,你做到了。”
第53章
夜半子时,月上中天。陈梓精疲力尽,不知不觉竟枕着江吟的腿睡着了。
江吟本想合上眼,陪他一道入眠,但一窥见半空中静静流淌的月色,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一年多的日日夜夜,她每晚都在凝视着这轮皎洁的明月。即使身处两地,只要想到千里之外的陈梓,与她沐在相同的月光里,就会得到不少慰藉。
很有可能,当她在某一瞬抬起头时,同一刻的陈梓,也在仰望着天边的孤月,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
那种思念的心情和月色一样,是可以互相映照的。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同一轮明月下,慕容启伫立在北风中,任由夜晚的寒露打湿了衣裳。
他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谁。
“为何去了这么久,父亲和你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宇文贺遮遮掩掩,不愿说真话。
“上次的事情是你做的吧。”慕容启眸中掠过担忧,“除了你,还有谁能无声无息地行使刺杀之事,最后全身而退。”
“我——”
“你是我培养出来的暗卫,我当然希望你做一个正直的人,而不是以下作的手段,助纣为虐。双方交战,伤亡是难免的,但他们宁愿死在沙场上,也不肯糊里糊涂被刺杀。你不尊重你的敌人,迟早会吃亏的,不要再有下次了。”
宇文贺紧抿着嘴,没有为自己辩解。
“夜深了,您不回营帐休息,就是为这事忧愁吗?”
“不,我是觉得自己很无用。”慕容启沮丧万分,“偏偏父亲和小弟都能想明白的事,我却想不通。为何我们要跋山涉水,征服不属于北狄的土地。我不责怪你,你只是违抗不了父亲的命令,而我却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仅仅是看不惯而已。我什么都不是,最多眼睁睁地看着,哪怕心里再痛苦也得接受。”
“如果您能当上北狄下一任的王,会不会称心些?”宇文贺问道:“等到了那一天,您最想做什么呢?”
“我当不上的。”慕容启笑了笑,那笑里充满苦涩。“身为长兄,比不过弟弟,就已经够耻辱的了。倘若真有那一天,我恐怕只想回到遥远的故乡,从此不踏入中原半步。”
“是吗?”宇文贺沉声道:“在下会尽力让您如愿以偿的。”
“别瞎说。”慕容启摆了摆手,“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歇息。隔墙有耳,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被听到了,你我都少不了皮肉之苦。”
他没把这句承诺放心上,权当是玩笑罢了。
“好。”宇文贺转过身,背对着慕容启,自刀鞘里拔出了一把泛着冷冷银光的利刃。
他轻抚刀柄,想到中原有一句俗语叫士为知己者死。既然如此,纵使一去不回,又有何妨。
慕容启打着哈欠走出几步,猛然想起还有几句话没对宇文贺说。然而当他停下脚步时,身后的宇文贺早已不见了踪影。
“不愧是父亲最为赏识的刺客,身手一流。”他自言自语道:“本来还想跟他说,下次再有人招揽时,不用顾及我的感受,反正跟着我也没出路。”
江吟吹熄了烛火,替帐中闭着眼的陈梓掖了掖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