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宦多少事(114)
“那些俗人上不来这么高的城墙,真清净。”姜池这话一语双关,像是再说城墙下的百姓,又像是在内涵着别的人。
季野看着那轮月,声音平稳。“你不是很喜欢热闹吗。”
姜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向后仰了仰,举起那身侧的酒壶,毫无顾忌的饮下一口甜辣的果酒。
片刻,她摇摇头,笑容有些发苦。“我才不喜欢热闹呢,可是,只有在热闹的地方,才能感觉到母亲的留下的温度,她爱这个世界,很爱很爱。”
姜池举起酒壶,敬着那明月。
季野愣神,又听姜池凑近他耳边笑道:“大人,今夜你我是朋友,可无所不言。”
姜池向他这边挪了挪位置,她把酒壶放在一旁,望着天空中的繁星点点,可眼神却依旧空洞,她问季野:“大人啊,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您所谓的奢侈淫逸,一衣不穿二次,是他们所了解的真相吗。您不是坏人,起码对我来说,您不够坏。”
季野会处心积虑的将衣物拿去给贫民窟的孩子穿。是因为有了季野的施舍,那些卑微又顽强的生命才熬得过这个寒冬。
这个男人与满朝臣子为敌,他坏吗?他其实只是想活着而已。
季野眼睫颤了颤,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想要什么答案。”
“这个道理,殿下很小就明白了不是吗。”
姜池眨了眨发涩的眼,舔了舔唇上的干涸。“呵......当然。”
“大人,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许是躺着有些凉,姜池支棱起来,拄着下巴,歪头问着季野。
季野沉思片刻,“臣没什么想做的,若真要说出一件,或许是拥有真正的权利吧,毕竟当官不当个权倾朝野的,没什么意思。”
姜池又喝了一口酒,酸梅味的酒香神奇的荡漾在二人中间。
“我嘛,我最想做的事情您知道的。”
母亲苦了一生,而她姜池,生来就是为了给母亲报仇的。
“先皇后是位善良的人。”季野声音难得的多了丝柔意,他提及曲怜时,整个人的锐气都少了些。
一阵风吹来,姜池却并没觉着冷,她有些难过,哑着嗓子说:“这世道凭什么随便的定义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灾星这个词在我母亲身上烙了一辈子。”
季野笑了笑,低下头。“不怕殿下笑话,臣十岁那年入宫,干的是最下贱的活,那个冬天,我伤了手,险些熬不过去。”
说着,季野漏出他那疤痕遍布的右手背给姜池看。
这只手,是姜池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违心话的丑陋,紫红色的疤痕在他手背凸起,错综交叉了十几道,他的手指也有些畸形,这么看来整个右手都是狰狞而恐怖的。
“机缘巧合,是先皇后施了我一件冬衣,她说这衣服不用还,待我日后翻身,若遇到同我当初一样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之人时,莫要忘了也施他们些恩惠,哪怕一粥一饭也好。”
“殿下不是好奇臣为什么那几日将你护在东厂吗,报先皇后施衣之恩,这便是原因。”
“京都复杂,平日里没得办法还殿下这份恩。”
姜池眼睛有些湿润,原来......是这样啊。
“先皇后之姿,唯有天人可及。其才干胆识,人间须眉少有。”季野声音里是极明显的钦佩。
“臣刚当上厂督那几年,那谢□□头正盛,朝野上下想拉拢他的人数不胜数,可是啊——”季野说到这,笑出声来。
“可是他跟在你母亲身边,像条狗一样,你母亲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铁了个心要自己夺兵权。”
“为此,臣和他在朝上朝下没少较劲。”
姜池听了,十分咂舌,她眼中满是好奇。“大人,过去的事情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季野也是觉得沉闷了,摘下面具,挂在城墙上。“怎么,谢九没在睡前故事里给你讲过?也是,这人是个木头。”
“切,他古板的很。”姜池答。
“你这条路可不好走。”季野轻声叹道。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空忽然窜起一束光芒,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天空炸开。
“大人快看,是烟花诶。”姜池指着天空,可声音却听不出来高兴,面色也是如常。
季野同样,他这么多年风霜雨雪走过来,早已失去了常人的欢喜。“嗯,臣知道是烟花。”
烟花有万般灿烂,却也终究转瞬即逝,无法永存。
“我才不要做这烟花,我要做那明月,我要这世间所有草木,都为我俯首称臣。”姜池彻底喝完了那壶酒,落下的时候没落稳,酒壶叽里咕噜的滚下城墙,摔了个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