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番外(297)
岁月不居, 时节如流, 五十之年, 忽焉已至①。
王韧立在堂下, 已显垂暮老态。
萧沁瓷早年固执地要学魏碑,很吃了点苦头。王韧不会因为她是小姑娘而手软, 此时也不会因为旧时情谊而退缩。
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师生之谊。
她从不是王韧的弟子,只能跟着萧随瑛唤他一声“先生”, 她也没有得到过王韧的好脸,只记得木尺落在掌心后的红肿疼痛。
“不能坚持,就别跟着我学字。”王韧肃容道。
此后她一直记着王韧的话。可惜,落下的书道没有办法拾起,经年的旧谊也只能在倾轧中落灰。
萧沁瓷坐在明堂上,能看到他斑白的发被滤成灰色,风骨仍旧磊落,字字铿锵。
她在那样的言词中出了神。
曾经王韧教导萧随瑛时说“有教无类”,因此也肯一并教萧府的娘子诗书,如今也是他,抨击萧沁瓷插手朝政,其心可诛。
萧沁瓷很平静,这样的话来日她还会听到更多,是谁说的并不重要。
那日晚些王韧退出去后萧沁瓷久久没有动静,皇帝眼一抬,瞥见她眉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臣们的反驳不是大事,皇帝的态度才至关重要,萧沁瓷不会傻到自己去和他们争辩,借力打力才是她应该做的。
皇帝给她换了杯热茶,屈指叩在案上,问:“不开心?”他还记得萧沁瓷说过的话,萧随瑛是王韧的弟子,因着这个缘故从前萧沁瓷不仅跟着王韧学字,也跟着他学过四书。
茶里放了陈皮红枣,清甜滋味在舌尖上溅开,萧沁瓷却没滋没味地道:“没有。”
皇帝拨弄她鬓边珍珠流苏,萧沁瓷嫌痒,避开了。
皇帝眼眸沉沉,端着她脸不许她躲。
“阿瓷,路还很长。”他道。
没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萧沁瓷才双十年华,皇帝刚及冠时还在蒲州做着不起眼的藩王,他睡在黄沙草野,相伴的是刀兵杀伐,在梦里也想回到九重阙,重新拿起属于他的权柄。
他始终沉稳,知道有一日失去的都会再拿回来,他所要做的就是漫长的蛰伏与等待。
“——你说的对。”萧沁瓷侧脸轻轻挨过他掌心。
萧沁瓷的沉郁只有短短一刻,重又打起精神和朝臣周旋。
君臣相争不会很快见分晓,这场拉锯持续了数年。
明成六年,帝擢翰林学士入阁修典,皇后亲恭,夙夜不懈,编修正典,以明官制。刑、事、礼、政归于一体,各部设置、人员定额以及官员考绩、选拔、任用②等皆以明确。
朝臣们惊觉皇后的权力已经大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过往的谏言皆是无用功,声讨皇后的声浪再次变大,纷纷上书要求萧沁瓷不得插手修典事宜。
皇帝对臣子的反对视若无睹,四两拨千斤地敷衍过去,朝臣们又急又气,偏偏拿他毫无办法。
朝上越发剑拔弩张,真正让此沸腾的是皇帝第一次发怒,处置了一个在朝上上疏要他废后的。
萧沁瓷原本不知道这件事,她在武英阁督促修典事宜,负责修典的俱是学识渊博之辈,她受益良多,也因此忙碌,白日里也很少和皇帝见面,晚间休息时又觉得疲累。
皇帝没有拿这些事来烦她。
萧瑜从金吾卫升任禁军羽林中郎将,女子的身份便于她行走后宫,她们时常相见。
“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看好你嫁给他。”眨眼间萧沁瓷已做了三年皇后。
廊前飘着冷雨,重檐在雨中氤氲。
萧瑜负手站在檐下,侧颜干净,气度如冷铁。她生得好看,独一无二的那种,经年未变。
宫人去取伞,剩下的人退得很远,萧沁瓷落后她一步,看阶下雨水漫渐,湿了脚边青砖。
她默默听着萧瑜说话,知道她还有后言。
萧瑜讲完那一句便侧首看她,幼妹已是皇后,金钗玉饰也难以装点她的尊贵雍容,恍然间竟似有了天子身上那种渊沉之势。
“天子非易与之人,我至今也这样觉得,”萧瑜收回目光,皇后的尊荣已由不得她长久凝视,“可于你,未必不是良人。”
这些年她留在了长安,从巡禁外城到戍卫宫禁,离萧沁瓷越来越近,未尝没有要守着她的意思。
萧瑜看着萧沁瓷荣宠在身,前朝的议论不断,她却始终不曾被风雨侵扰,甚至连更多一点的分神苦恼都无,细究原因,总不过是天子永远护她在身后。
只要皇帝愿意,这世上还没有他护不住的人。
她从前觉得萧沁瓷容易被哄骗,如今才觉出她看人确实是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