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雪/悔薄幸(64)
“……”
仲藻雪跪在堂下沉默的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也不知应当高兴还是自嘲。
他是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变。
低敛下眸,仲藻雪只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再一次抬起头来继续着陈案。
那是一桩冤案,承载着七十四条人命。
三十余具尸骨沉寂在了茫茫的大海中,冰冷,绝望,而又无比的屈辱。然而等通敌叛国的消息传到了府上的时候,跟着是圣上大怒之下的口喻,满门斩首,一时间血光掠影,惨叫戚然。
李府的夫人自缢于梁上,府中已有耄耋之岁的家主自尽在宗堂之前以证清白。
无数具尸体横卧在府中。
在一片寒朔的刀光之下。
“你说什么?!”尚在别苑养病的李诗情初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震然,面无血色。
“夫人让我偷跑过来给您带话,您快些走,快些离开这里,趁着他们还不知道您在这里。”府上的小丫头哭红了眼的跪在了她的面前。
“我娘跟我祖父他们……”
“小姐!您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
满门血色,白骨含冤。
一朝自云间跌入泥潭,从士族大家的千金,转辗到路边流浪的乞丐,只拖着那一副病孱的身骨浑浑噩噩不知他日的活着。而后过了数月,太皇太后驾崩的大赦天下,那一旨带着满门抄斩之下的追缉着漏网之鱼的缉杀,变成了仁慈的充奴为婢。
于是,在最后的走投无路之中,她没入了雅楼汀坊做了歌妓。
而那个在汀坊上一掷千金点下自己的男人,是铸造了这一场悲剧的罪祸首。
在那一晚,无数暧昧靡色与纸醉金钱里面,摘得名花魁首的大笑着的男人好似个大获全胜的猎人,只看着她立在花楼上像一只羸弱不堪的猎物一般向自己走了过来。
走至自己跟前时盈盈扶身低首,“贱奴李诗情谢王爷怜情。”
“哈哈哈哈哈哈——”
“王爷今日可真正豪情!”
“王爷真有眼光,这李诗情可是个上色的尤物呢。”
这一切祸起的根由,起初只是贪色。在那一日春日宴上,她低眉扶身的一礼,未有将他置于眼中的擦身而过。再到后来是相中李府之下日进斗金的这一线商船,想要彻底的吞为己有,瓜分一口羊膘饕餮。至最后,是朝堂之上党同伐异,拥奉储君夺嫡,再也容不得那些个异声之语的清肃。
“——于是,由西陵王沈蒙操控,长史太闻尉领首牵线,以礼部侍郎蔡成进假手拟仿李文瀚笔迹作书,再调由附马林之骢的官船做道,以坐实粮民司总管李文瀚通敌叛国的铁证!李府由此遭受灭门之祸!”
仲藻雪抬首正声,字句铿锵生硬。
又伏首一拜,句句带血道,“恳请大人彻查此案,仲藻雪在此代妹妹李诗情在此先行谢过大人!”
仅只是寥寥的几句话,当年一起满城风雨的通敌叛国案,七十四口人,七十四条人命。当中却是牵连了朝中长史太闻尉、礼部侍郎蔡成进、甚至于附马林之骢——
这下不仅仅是堂中坐着的其它的人惊愕,便是祁青鹤也不由得瞳色一震。
握在手中的,是刘能刚刚翻到了当年的与李文瀚有关的要案宗卷。
“放肆!!”沈中纪怒喝,“你这妖妇竟敢在公堂之中如此妖言惑众污蔑朝廷——”
“我有证据。”仲藻雪道。
“什么证据?”祁青鹤过了一遍四年前陈旧的宗卷,合卷转身问道。
“李夫人的一封千字血书。”
仲藻雪道,“在自缢之前,李夫人将事由的所有经过全数的写在了这一封血书上,在通敌叛国的罪书下诏之前,李老爷因罪入狱时,她便四相访调知道了当中的冤由。李夫人原是想将自己知悉的所有事情写在这封血书上,带着这一封血书去敲那通坛的鸣冤鼓。但是抄斩的人来的太快,她没有来得及走出去,便将这份血书交由丫鬟带给了女儿李诗情。”
“那份血书现在何处?”祁青鹤面容沉肃的问道。
仲藻雪沉默了一会儿,抬头久久的望着他,道,“在那一把杀死沈蒙的刀里。”
……
精火淬炼,烧得通透的红炉烈火正照入了眼里。
李诗情望着滚滚流着的铁水。
“藏在这里会有人发现吗?”她轻咳着问。
“应该不会。”
仲藻雪说,“还是你想的周到。”
李诗情望着浇铸的铁水,神色怔愣的说,“但要是没人发现……不是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吗……”
“不会。”
仲藻雪站在了她的一旁,火光照上了她的脸,只见她目光坚定的说,“我定会让它昭现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