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雪/悔薄幸(46)
黎安。
他曾呆过数年。
那属实不是一个宜居之地,不仅连连天灾泛滥生的贫苦,更有恶寇出没山林光天化日的打家劫舍。更别说黎安远在数百里外,她一介女子又是如何走去了那里?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勾引沈蒙入府为妾有个去当,西陵王府座位临安,她远没有必要走去黎安一行。
这太奇怪,也太让人匪夷所思。
卷簿之上有积了一层薄薄的灰,这些扎卷里面,有他在黎安所载之文,也有他离去之后所记之事,已经泛黄了纸张,墨字成涸。
直至了灯至。
府上的灯已全数盏亮。
“大人,这夜已经深了,您还是先吃些东西垫着吧。”单玉儿端来了一碗红参鹌鹑粥走了进来。
“放着。”祁青鹤头也没有抬的说了一句,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只停在了扎卷上。
“……”
单玉儿依言将红参鹌鹑粥放在了桌案旁,站在一边歪着头看着他这日里忙里忙外的到底是在忙着些什么事,在看到了他翻去的扎卷上醒目的“李麟生”三个字,一时之间愣住了。
视线转而望向了阅簿的男人。
单玉儿眸子微怔,却是没有说话。
“夜深了,你待在我房里多有不便,去歇息罢。”顿神间,察觉到了这个小丫头还待在那里,祁青鹤斟茶之余望了她一眼道。
“……”单玉儿望着他,一双乌溜的眸子一转,随即笑嘻嘻的凑过去问道,“大人最近不是在查沈王爷之案吗?不知道查得如何了?可还顺利吗?”
祁青鹤斟茶的手一顿,望向了她,“问这些做甚?”
单玉儿歪着头很是天真无邪的模样,“好奇。”
祁青鹤望了她许一会,面无表情道,“不该你过问的事别问,去歇着。”
单玉儿嘴一歪,像是有些委屈的样子,却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说罢,便起身,收拾好了托盘,走出去的时候望了他一眼,随即关上了门。
“……”
屋内陡然静了下来,茶盏中只有一片薄叶浮上,案旁的那一碗红参鹌鹑粥热气正腾。
豆灯微恍。
祁青鹤不自觉走神。
刘能的那一席话说不让他心中震愕是假的。
他是此案的主权人,奉皇上之命前来涉查西陵王此案全数之细,圣上要查的皇储与党争,但沈蒙之案终归是涉及皇家的颜面,更有端贤太妃在上,无论查出来什么结果,犯案之人绝决是逃不过死罪。
而下达这一死罪之令的人,是他。
监斩的人也是他。
他不仅要亲手将她送下黄泉,还要亲眼看着她人头落地。
想到这里的祁青鹤不由得闭上双眼,眉骨之处隐隐的有些发痛,伸手想要按压几下,这一抬手,看着惯用的右手手上还包着一层厚厚的绷带,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怔愣。
心中是五味杂陈,更是涩的厉害。
屋内的豆灯又有轻晃,那影子晃住了他的眼,让祁青鹤后知后觉原是夜里起了风屋内的窗子没有关。
从案座中起身,才发觉原来已是这般晚了。
掩合好了窗叶。
祁青鹤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不住摇曳的晚风,只看着天色,便知是风雨欲来。
就这样在窗外站了许一会儿,祁青鹤沉默之余合上了窗,待回过头后望着一桌的卷簿,只略有停顿,随即披了一件外衣往地牢走过去。
夜色已深。
地牢的墙壁上终日燃着火把,火光虽然有照亮这一片黑暗的甬道,但那烧着的红焰却总觉得生寒。
“大人。”
“犯人如何?”
“这几日都很老实。”狱卒道。
“嗯。”
祁青鹤立在了死牢的另一方外墙,道,“你们退下罢。”
狱卒向他行了一礼,随即折身离开了。
火光照上了他束发的文冠,披在了他的身上。祁青鹤立在外墙看着死牢中的那一个女子,只见着她容貌欺雪,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在没有见到他的时候,她神容娴静如初。
死牢中暗无一丝光亮,只余一碗月光透着罅隙像盐一样洒下来,照得身上看着就觉生凉。祁青鹤久久地站在那里望着她闭着双目缩在了那一堆干草上,脸色煞白如纸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看她。
明明是他早已经休弃掉的妻,明明是他早已经抛弃的人。
那一句死生不复相见,在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满是决绝,满是恨意。一个字,就像是一把刀一样,字字诛心,刀刀剜骨。
她留在他身上的伤。
远远没有她那一句句剜心的话伤他伤得更深。
如此,他又为何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