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雪/悔薄幸(4)
他是百姓最为赞赏的祁大人。
他是皇上最为看好的祁御司。
他是几派皇子党争中争执的最为热烈的将相之才。
他自一开始就不属于她一个人。
“……”仲藻雪怔愣的望着雨落下泛起一片涟漪的雨溏,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不觉哽在了喉咙里,一时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他从来不曾注视过她,不曾将她放在过心上,不曾察觉过她有甚不对劲的地方,更不曾予她有过半分关怀的温柔软语。
他只心有天下。
他只心有百姓。
他许有一枕热血满怀抱负,只是未曾予她过半席之地。
“我曾有过……与相公说道此事……”仲藻雪低垂着头,有些艰难的开口说道,只是声音微弱如萤,只余着丝缕的气,“只是相公忙于公事……”
太微弱的声音尽数的被这一场大雨给湮没。
“祁大人既然来了,却不知要如何给本宫一个交代呢?”软轿之内,西陵王妃声音淡漠。
祁青鹤未答。
站在昭罪台上的男人一手持着伞,长身玉立,只是低头俯视着眼前伏于自己脚边的女子。垂于冠后的玉带经着风雨微微扬起,似是有些怅然感怀。
“藻雪,成亲之时我曾有与你说过,你若他日心中有另许之人,我会放你自由之身。”祁青鹤缓缓道。
“相公……”仲藻雪怔愣的抬着头望着他。
“只要你与我说便可。”祁青鹤持伞对上了她的视线。
长纸扬起时似一练白绫飞落,坠溅在了风雨中,上面的墨字还未有干透但在雨中须臾化开,已看不清里面写的内容。
只是落笺的红印醒目。
只是封红的休书刺眼。
仲藻雪跪在昭罪台上直仰着头久久的望着他,倾颓的发髻彻底的塌了下去,连同着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全数的湮灭。
在一片无声的寂灭中,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已是全然的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此去一别,两相陌路,望你他日勤勉自省好自为之,莫要再入迷途之地。”祁青鹤收回了手,望着她说道。
他自来薄幸。
他从来寡情。
他予她所能给的最后的体面,无有怒火,不余眷顾。
大雨淌面而下。
手中死死拽住的稻草于指缝中滑去,在男人持伞转身的瞬间,她重重的摔在了那一溏泥泞之中,狼狈的再也不复昔日那一位倾国倾城的临安第一美人。
“相公——”
仲藻雪摔进了雨溏之中,狼狈不堪的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不……相公……”
已是嘶哑的声音回彻在了雨中,好似带着血。
男人离去的脚步未有丝毫停顿。
“相公——”
“祁青鹤!!”
嘶裂的一声低吼裹狭着悲怒贯穿而来,像是喉咙破血一般。
雨片贴发。
披着一身血与伤的女子站起不得的跪落在地台上像一只濒死嘶吼的困兽,“你我三年夫妻,你也信了那些个胡诌的谣言,认为我仲藻雪是一个攀龙附凤的贱妇吗?!”
极尽的悲下,是无尽的怒。
离去的脚步有停顿下去。
“你我三年夫妻,我知你心中的大抱负,纵你寡情薄幸不是个温情的郎君,予我也未有几分鲽鹣之情,但至少也当信我自有傲骨,何以背弃于你同他人做得那苟且之事!”
大雨倾落,浸得衣发尽湿。
“祁大人……你便不看着这三年夫妻之情怜我一分。”仲藻雪颜容俱寒的颤着唇,“……可否拿出您清正廉明,锄强扶弱,为百姓洗冤平祸的侧隐之心……来为我正名一二?”
极尽的怒下,是无尽的悲。
仲藻雪跪在昭罪台上仰着头望着他,声音已是凄寒到了极尽,“我也是……大人您的,子民。”
街巷内一时静默。
纷落的雨珠尽数打落在伞面上,溅落成池。
“呵!你这贱妇!勾引王爷还要倒打一耙在这里装个什——”那旁穿着华贵的丫鬟见风势有变,当下气不打一处来的恶语大骂。
“萍儿。”宝轿中的王妃声音清冷,“祁大人自非昏庸之辈,当是自有定夺。”
“……”
雨气丝绕迷濛,那一方打伞的人长立不动未有回头。
良久。
祁青鹤缓缓开口。
“去年上阳,你与西陵王沈蒙私会天心一品香。”
“四月春日,你特地绕开守卫去猎场约见于他。”
“六月正暑,你为他煮了冰镇的杨梅汤相送。”
“六月十七,你与他同去勾栏风尘之地,为他跳舞讨欢,为他临诗吃酒,为他解衣献笑。”
寒雨挂泫而落。
那一只持伞的手有僵冷下去。
原是凭风不动波澜不惊的一张脸骤地冷了下去,连同着声音都透着几分寒气,“在我身陷囹圄之时,你便开始迫不及待另寻他枝,甚至不惜为妾为婢,哪怕是像一个娼妓一样——承欢他人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