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雪/悔薄幸(292)
做为祁大人。
既是百姓心目中的祁大人,也是她心目中的祁大人,他自始不变,依旧是她曾经爱慕的那个人。
做为祁大人。
——雪停了。
——该继续起程了。
仲藻雪披着那一身沾了雪绒的斗篷举步踏入了那茫茫的白雪之中,只是寒风依旧,吹起了地下堆积的鹅雪。
她一边走着,一边伸手覆下了斗篷的帽兜盖住了自己的发。
越过了雪地。
接下来的路,是一条满是泥泞崎岖而又腥臭的堆满了无数尸骸的路,让人恶心,让人作呕,举目尽见的魑魅魍魉,好似百鬼夜行。
这条路并不好走。
但她却又必须往下走下去。
她站在刀锋之上俯瞰着炼狱之中的众生相,在这一天,看到了他所看到的景象。
“王爷,王爷您看这小小心意还请您笑纳。”
“欸,这世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王爷英睿。”
“王爷,您这次一定要帮我啊,那芜城的知州不知死活为了一个低贱的婢子竟敢扣押下了我儿——”
“这一百两白银就当买你女儿一条命,识相的,拿着这些银两立马给我滚。”
“冤枉?你喊啊,你叫啊!我告诉你,什么普天之下莫过王法,狗屁不通,这皇亲贵胄在上,你直管去鸣鼓喊冤,我就看有哪个不怕死的蠢货敢接你的诉文!”
“……”
她立于刀锋之上,继续不停的往前走着。
身后,是蜿蜒了一地的血。
但她却不能停下。
任凭前路再坎坷,她也必须走下去。
痛。
痛如刀割。
但那痛觉却无一不在清醒的提醒她,不能停下来,必须往前走着。
这一条路实在是太过于难走了,或者说,压根就不可能走得下去。
沿途是小人谄媚,贪官厌婪,在这样一片鱼龙混杂搅和着一派乌七八糟的大染缸里,任谁人走过去都会免不了被染上颜色。
明明只要学会了阿谀奉承,只要学会了溜须拍马,只要学会了趋炎附势,自己便能过得轻快许多,活络许多。
但这个世界上,怎么就偏偏有这么傻的人执意要走一条遍布荆棘的路呢?
荆棘扎在脚下是多么的疼啊。
刀子割在身上是多么的疼啊。
——祁青鹤,你当真的是一个固执至极又冥顽不化的硬石头。
终于有一天,她走上了他所走过的路,看见了他眼中的世界。
在西陵王府的那段日子,她见过了太多太多的谄媚阿谀,为谋得一己之私,干尽一切龌龊事的人。
有的人原也曾两袖清风。
有的人原也曾坚守初心。
有的人原也曾想要立志为国为民干一番大事业。
可偏偏——可偏偏——
怎么就变成了这一副模样呢?
那一日,她站在了庭院的花藤拱门内,看着那个曾经为了盐税而不惜以下犯上痛斥知州的文司,只为了给百姓讨要一个说法。
她看着那个官员佝偻着腰身讨好般的谄笑着,点头哈腰的为了自己仕途来献礼。
“我意欲走一条无比艰难的路。”
庭廊煮茶。
那个男人回来的时候冻得一身的清寒,嘴唇尚且有些发白,就这样坐在了她的面前,平静的对她说道。
她隐约知道一些。
但直至后来才真切的感受到,他要走的这一条路原是有多么的难走。
“嗒。”举起的脚步落在地上。
就在脚步落下的时候,她再一次听到了钟声响起,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寂寂回响。
“嗡——”
“嗡——”
那老钟声非常的沉闷,不比其它钟鼓的声音来的清脆,在敲响的时候只听着一片的蜂嗡声震荡着传了过来。
落步间,仲藻雪抬起了一双眸。
只是这一次,她来到了一片燃着无数支蜡烛的古刹之中。
那些个蜡烛呈以台阶的形式依次摆放着,一根又一根的在一片黑夜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透着光来。
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仲藻雪侧过头,只在转身之间看到了男人穿着一身漆黑如墨的夜行衣,就这样站在了她的身后。
在她一转身就能看得见的位置。
烛火不住摇曳,碎落的星火斑斑点点的洒落在了两人的身上。
“……”
“……”
隔着星星火点,两人静默的站在原地望着彼此,却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这大抵是最后的抉择了。
为这一份爱恨纠葛做一个了断。
一旁的案上放着一把没有刀鞘的短匕,只在烛火中闪烁着森寒的光芒,映着眼前两个站立不动的人。
他的眸依旧是记忆里的明若灯火。
纵是在这长夜里,他却依旧从来不曾迷失过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