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雪/悔薄幸(291)
原本这一切已经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
但却好在——
她清醒了过来。
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世界。
长风卷起无数余烬的尘埃。
仲藻雪站在了高山之上沉默的俯瞰着脚下的遍地哀鸿, 纵使时隔已久, 再一次重见眼前的这一番景象,她却是依旧还会有动容。
在离开了临安城之后,她沿路走了下来, 去过了那些零零散散的小村庄小集镇。
她终于知道了书本上那寥寥几笔却又令人悚然的一句, “岁大饥, 易子食”。
从临安城一路走下去, 到了这一方荒僻边远的战火流离之地, 沿途所见的景象, 再也不是大家高邸之中闺阁小姐们的春日小宴。
不再是那打扇扑蝶,吟诗赏雪。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像中要广阔,也远比她想像中要残忍。
“我们啊,就是命贱,自来就是这样过来的也就习惯了。”在黎安城的那一段时间里,那些被她收救的灾民偶尔会围在一簇篝火中夜谈。
言语唏嘘,神色感怀。
她有时会坐在一旁听着他们闲聊几句。
而让她不曾想过的是,有一次在他们的口中再一次听到了那一个已经变得陌生的名字和遥远的人。
“其实原先这黎安城有来过一个姓祁的大人,城中的百姓也算是过了一段安生的日子……唉。”一个老人说道。
“祁大人我知道,当年黎安城灾情爆发,可是真的多亏了他啊。”
“唉,若是当年祁大人能留下来就好了……”
“我听说当年祁大人的家中有出了点事,所以等到灾情一稳定下来他就回去了。”
有一个年壮的青年也有叹息,说,“这事我知道,祁大人的原配夫人在家中流了产,他因为黎安的大灾不能抽身,在这里停留了三月之久,心里其实夙夜都牵挂着他的妻子,于是成日里便忙得个天昏地暗没个昼夜,可不是有累倒过几次?我都有扛过他几次去找大夫。那是他心里头急,想着快些办妥当这里的事情回去。所以等到灾情刚刚稳定了下来后,他便一刻也等不及的走了。”
“竟是有这等事?”
“唉,怎地似祁大人这般清廉为民的好官上天也不垂怜。”
“我倒从来没听过这等事,难怪当时富甲一方的杜老爷赶着给他家那个小女儿送过去讨个名头,祁大人却是连看都没有看几眼,反而嫌他在这里碍事的直接让人给他叉了下去,那可是堆着送上门来的几十箱的黄金白银哩!”
“……”
往事昨非。
再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听着旁人说起的他的时候,仲藻雪只围坐在篝火前沉默的听着,也不发一语,甚至于火星子溅到了手背上也是置若罔闻。
“话说那祁大人的原配妻子后来怎么了?”
“听说是孩子没有保住,不过两人都还年青,以后有的是机会。”
“唉,希望老天保佑……”
围坐在一起的灾民聊起往事的时候,心里感怀万分,纷说着当年的过事,聊着他们心中的那个祁大人。
仲藻雪坐在一旁听了一会儿,随即披上了一件斗篷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只站在门楣下倚门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这一场大雪。
眼前是无数的玉屑簌簌落下。好似那一年两人相遇,群峦中飞去遍野漫山开至了极致的雪白梨花。
恨是真的。
爱也是真的。
那一年的少年初遇,两心相许,一切都太过于刻骨铭心。她在最美好的年华里,见到了惊艳了她时光的人,为他回眸,为他倾慕。
将自己的一切都付于了他。
爱恋如是。
信任如是。
只是当这一份爱恨交加在一起,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那最美的初见。
含羞的情动。
对视间飞上双颊的红霞。
以及垂眸中的怦然心跳。
披着那落了一身雪的斗篷,仲藻雪倚门站在了门楣下望着那一片的素白,那一双眸子平静如雪。
那掺杂着恨意的爱,揉合了爱意的恨。
终是会免不了伤怀。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依旧偶尔会从其它人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知道一些她之前不曾知道的事情。
知道他灯油熬尽。
知道他鞠躬尽瘁。
知道他走过的每一座城市里,当地的百姓的都无比高兴的欢迎着他,拥戴着他,想要将他留下。
他从来没有负过他头上的那三尺乌纱,做为他人口中的祁大人。
在沿路走下来时,她走过了他曾经走过的每一寸土地,看过了他曾经苦心经营的一切付之一炬,见过了他留下来的水车与改良过后的梯田。
当年盖的救济屋饱经风霜却依旧屹立。
他留下来的一切仍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