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雪/悔薄幸(289)
她的礼教学得最得夫子的赏识。
纵使她的丹青不逊于长兄,文采不弱于堂弟,书法不输于她的表哥。
但在所有人眼中,最看重的还是她规整的礼教之术。
她会成为一个最让人满意的女儿,最让人满意的妻子,最让人满意的母亲。
与她自己无关。
与仲藻雪无关。
“嗒。”
穿过了那一棵年迈的老木,仲藻雪踩着一地枯黄的落叶神色平静的往前走着,在这样一片诡谲的迷离之林,看不清任何的方向,也不知道前进的道路。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依旧需要不停的往前走着。
长风吹起了她的发,仲藻雪穿过了另一棵葱郁的大树,只在穿过的瞬间,好似走到了一处门邸高院,看着那砖瓦森严,级级分明。
除了一年少有的女儿家的小宴,她鲜少走出那高阁中。
抚琴作画,提笔行书。
只是一日日终是乏味,而她唯一解闷的法子便是看书。
她读的书非常的杂,因为家中能给女儿家读的书并不多,这让她把每一本能拿到手中的书都看得弥足珍贵,纵使里面有些话她读着不喜欢,看着不爽快,但至少这是她最好解闷的法子。
那个时候,仲藻雪并说不清楚这一份不快是何原由。
但是伴随着日积月累,她读过的书越多,见过的事越多,便隐约的明白了一些。
她隐约的明白了“不公平”这三个字。
只是长年的驯化,让她即使知道了“不公平”,在性格的养成之后,为人子女的恭谨顺从,她更不想让父母为自己而感到失望。
不能不孝,于是以父为尊。
不能不贤,于是以夫为尊。
只要她退让一步,不去想太多的事,不去在意那些太多的“不公平”,那么她身边的人都会感到满意,为自己而满意。
只要受这一点点的“委屈”与“不公平”,她的世界都能一直单纯的快乐与幸福着。
她会成为父亲眼中最讨人喜欢的女儿。
她会成为丈夫眼中最惹人喜爱的妻子。
但是——
她呢?
仲藻雪呢?
她是女儿,是妻子,是娘亲,在她的这一生当中完美的扮演着无数个身份,做好每一个阶级属于这一个身份的职责。
但却从来不曾拥有属于自己的姓名。
她只是他人的女儿,他人的妻子,他人的娘亲。
以他人的名字活着。
仲氏。
仲娘子。
祁夫人。
可是,她明明也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呀。
藻雪。
藻雪。
问至道,齐戒瀹心,澡雪精神。
她叫藻雪。
她虽然是女儿,是妻子,但她有名字。
仲藻雪站在了庭廊下看着院中正在跟着娘亲学做嫁衣的少女,望着她眉目娇羞,双颊两旁染着霞色,也不知道母女两人说了什么悄悄话,羞得女儿拿起了那只绣得一半的嫁衣遮掩住了脸颊。
一旁的母亲则是偷笑着。
她知道自己选择这样做,会是一条最好的路,让所有人都满意,让所有人都高兴。
但是——
只是始终心里会觉得有些遗憾。
一种她说不上来的遗憾,也不知道该如何分说的遗憾。
站在那一片砖瓦森严的高院内,仲藻雪抬起了头,看着屋檐上的风铃被风撞动,高天之外有一排云鹤飞了过去。
……还有羡慕。
除了遗憾之外,还有她不曾说出过口的,羡慕。
“嗒。”
行履的脚步穿过了鳞次的楼宇。
在穿越过白墙后,来到了一处开满梨花的春日小宴上,她站在不远处,遥遥的看着那一个站在梨花下的男子,见他一身礼衣长身玉立,明明是一派矜贵的派头但更多的却让人感觉到他清绝的气宇。
她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见雪白的梨花吹落了满头,像是觉察到她的视线,那个男子低头转过了身来。
望见她的第一眼,他的眼里有些意外,但却也有欢喜。
“祁公子。”
仲藻雪完全不意外自己会喜欢上眼前的这一个男人。
他相貌清绝卓然,性情孤傲不折,自怀有一番风骨。那一份出尘的气质却是最吸引她的,而除此之外的,是仲藻雪在他的身上隐约的看到了那一份自己一直在追逐,却从来没曾触碰过的东西。
那是再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察觉到的事情。
是的。
在他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最想要活的样子。
站居庙堂高位之上,俯自躬身,立身建树,为国为民,为这碌碌无为的百年岁月留下一抹属于自己的颜色。
她想要这样的活着。
可是……
她不能这样的活着。
她要相夫教子,她要洗手烹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