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雪/悔薄幸(222)
他一向少语,但时常会似这般一样负手低头注视着她。
无论是她的那些个小动作也好,小表情也好, 亦或者是她的那些无处遁形的女儿情,那一张在他面前羞红了的脸颊, 像是落日里的霞色爬满上了耳根。
却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这些无一不在潜移默化间温了他那一双生冷的眸子。
他为她撷过耳鬓的落花。
也曾将春日里开得最灿烂的桃杏别在了她的发上。
少年时摘折却无人可送只得留插花瓶的花枝, 自那之后终于有了可送的人。
他用莲蕊润过她的红妆, 为她绘过花钿。
他依旧少言,总是一丝不苟固守陈规凭生的无趣。
“因为我原本就一直倾慕于你。”法场之前的临别,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是迟到了太久的诉情衷, 久到就连这一份诉情衷都变得格外的可笑与讽刺。
唯一的回应,也只剩下了一句“我恨透了你。”
恨他亲手将她推进了绝望的深渊。
恨他不辞而别的离开。
恨他的自以为是。
可再多的恨,终归是免不了与爱纠缠在一起。若非是当初满怀希望, 又何以来的失望透顶?他原是她最亲最爱的枕边之人, 是她爱过的人。
恨亦有, 爱亦有。
但即便如此, 这世间上却依旧还有凌驾于爱恨交加之上的东西。
那是不能抛弃的, 人为之立足于天地的根骨。
那一个被他彻底砸碎在深渊中的仲藻雪, 折了一应的自尊与傲气,她曾伏于他的脚下哀求他的信任,跪在地上拽住他的衣摆求他的解救,在那一场大雨之中嘶声悲切痛断肝肠。
他将她立身根本的骨头都给砸碎了。
又要她如今怎么去做到既往不咎不计前嫌的再与他重修旧好?
悬于头顶上的铁架台,白蜡已经尽数的融化,只剩下了一滩面目全非的残蜡堆积在了上面。
仲藻雪背对着他站着,神色从最开始的轻慢到了轻嘲,从生硬到了僵冷,至最后尽数化为了长久长久的沉默,只看着空气中无数的浮尘飘落在了她的发上,像是微渺的萤尘一般。
她背对着他站立,抬着头久久地望着上面那一排霜冷的铁链。
半晌。
只说了一句,“太晚了。”
“嫂夫人——”嵇舟见状还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嵇舟公子,我知你的用意,但人终归是要着眼于前方往前走的,有的事情已成定局再也难以改变,人是无法回到过去,世上也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仲藻雪仰着头静静地望着挂在上面的铁链,道,“你与其在这里劝我,不如去劝劝他,让他放过我。”
“……”
“天涯两方,各自安好,未尝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嫂夫人……”
仲藻雪敛下了眸子,微转过了身来望向他,那一双眼里却并没有锋芒,而是一片如止水一般的平静无波,就这样站在了他的面前望着他,缓缓说道,“人的这一生,从来就不是只有爱情这一个东西的。”
嵇舟没有再说其它。
因为这个道理他懂。
似他这般游戏人间的风流之人,看似多情,却是无情。
他一向都拎得清楚,知道爱情这种东西本身的不定性,纵是一朝情浓如蜜,却依旧难以避免他日变心,人这一生从来就不是只有爱情这一样东西。
他能明白这个道理,但却太难以将这个道理转述给身陷此中的人一听。
“……就是这样,柏远山在她的牢门前逗留了不少的时间,两人谈了具体是一个什么内容暂且还不知道,她也没有透露给我知。”
祁青鹤醒来后,嵇舟简略的讲了一遍当中的事情,隐去了当中不该讲不该让他听的东西。
身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偌大个贯穿的琵琶骨的伤已被包上了一层绷带,祁青鹤倚靠在墙边上听着。
嵇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望着他的眸子有凝重,“或许此事我不该提,但是眼下……祁兄,此事了结之前,你还是堤防一下嫂夫人的好……”
仲藻雪说的没有错,眼下这个局势无论怎么变,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本万利,她可以利用的东西太多。
无论是将所有的罪全推给祁青鹤。
又或者攀咬上他不松口。
无论是利亦或是恨。
现在对于她来说毁灭掉祁青鹤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伸手罢。
祁青鹤倚靠在了墙边上听着,头枕在了青砖上,只是神色并没有任何的波澜,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并不觉得意外。
但这个代价可是太大了一些?嵇舟望着他形容憔悴削瘦的模样,心里只有叹息。
“祁兄,不然还是……”嵇舟开口想要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