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雪/悔薄幸(151)
浮于尘空之上的一枚碎片,是他未及弱冠之前在书院中受学颂念的书册。
他虽少时丧父,但院士却一直将他视为已出,待他非常的好。
那一片不染世俗的书院天地,永远的成为了他这一生中了无烦扰的净土。
只要受学,只要悉听,只要诵记。这些有理可考,有迹可循的学识与道理,对于他来说真的太过于简单,简单到他一骑绝尘的将所有同窗之人甩去了身后。
浮于尘空之上的碎片里面,是那一个清瘦的少年与正蹴鞠嬉闹的同龄人背驰而去,孤身一人。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祁青鹤只身走在这一片黑暗苍茫的困地里,神容清冷而又平静的走着,渐渐的与那一个清瘦的少年融合成了一体,往这一片黑暗的更深处走了进去。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直。
“弟子定当谨遵师尊的教诲,除暴安良,诓扶公道,不予任何奸邪之辈胡做非为!”
弱冠之年,那一日为他授礼的是秦弈先生,做为书院当中所有课业都一骑绝尘的首席,他毫不意外的成为了昔日帝师的传世后人。已经老迈的帝师望着眼前这一个性情清冷但却自有刚折不阿之气的少年,眼里有欣慰也有叹息。
秦弈先生说,他仍需要历练。
他问,师尊认为弟子还有何处需得精炼?
秦弈先生说,他还不懂得情。
人伦亲眷,手足至交,爱侣缱绻。他自小便不曾受之,长至弱冠也是一样没沾得边系,同窗之谊走得最近的那几人,于他来说也只是书卷论道之上的泛泛之交,难以交心,不知交心,是故以更读不懂那些个人情世故往来。
他长于书院,受训书院,离开书院的时候却像是一张白纸一样,对这世俗之间的人情世故凭生懵懂。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女子。
三月的梨花经风吹落了下来,像是一片香雪海一般。
她颜如白玉,巧笑嫣然。
只转过了头,站在他的身旁仰望着自己,那一双眸子里有情许,更有含羞。
她问,“祁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在那之前他确实有心事。
但所有的心事在那一刻,都像是这一树被风吹落下来的梨花一般悄然飘散。
他依旧不懂得情。
他只是知道,每每见到她的时候,自己心里都是欢喜的。
“……”
浮尘之间是无数的碎片飘浮在了半空之中。
像是一枚又一枚璀璨剔透的晶石,纯粹而又明亮,不沾染一丝的尘埃,美的不可方物。只寂寂的游浮在了这一片无尽的黑暗中,流光宛转,清寒几许。
他站在了这一片浮尘当中,仰首望着那一片片大小各异的碎片,窥透着自己的前尘过往。
那一双眸子是清冷的,总是带了几分凉薄色。
他看到了那一个丧父之后小小的孩子独自一个人提着水桶,涨红着一张小脸,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双手提着一桶水挪回了家里。
只坐在了小院子一边生着火做饭,一边举着柴木在地上开智认字。
寂静的庭院之中除了那一个小小的孩子之外便再无了一人,唯有余下的那一具父亲留下给他的已经摇坏了的小木马。
那小木马摇啊摇。
像是梦里的一支他未曾来得及听闻的摇篮曲。
后来,有一个好心人将那一个孩子带回了书院里,为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没有一块补丁的衣服,领着他去认识了一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
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孩子,是他生平都来都没有见过的阵仗,只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站在了一旁。
旁人当那个孩子清高孤僻仗着院士喜欢看不起他们。
但实际上,
那个孩子只是茫然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又要说些什么。
课业之余的第一次蹴鞠,那个孩子无比笨拙的跑着,手脚不相协调的像是未经过驯化一般,甚至于同手同脚的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他那副模样哈哈哈哈哈——”
“呆呆的,竟然两只脚都一起踢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简直——简直就像个大白鹅一样哈哈哈哈——”
轰堂的大笑,声声回响在了耳边。
那笑声肆无忌惮,更是一声高过了一声,笑得欢闹,笑得捧腹,笑得甚至不住的擦着眼泪。
那个孩子摔得有些惨,直趴在了草坪上,薄薄的脸皮磕得个青肿破血,却也不哭不叫,只是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苍白的勉力从草坪中爬了起来,低着头拍干净了衣上沾着的泥泞。
他自来爱干净。
不喜欢弄得脏兮兮狼狈的模样。
那是那个孩子生平第一次蹴鞠,也是那个孩子第一次尝试着去融入进书院的集体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