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雪/悔薄幸(106)
叫来的几个大人听着大公子摔倒了,脸色大变的跑了过去,左右搀扶起了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单玉儿才知道了李麟生有患先疾,双足不力,骨头很容易会摔得个粉碎。
她这一撞,让他足足在轮椅上坐了三个月。
眼见着芙渠里的荷花红,眼见着芙渠里的莲藕出。
李麟生却是一个性子极好的书生,不温不争,不徐不燥,虽然有先天不足,但却也每一日都过得非常的惬意与恬静。只是见着他时有一个人闷在家里,单玉儿每每来李府拜访的时候总会跑到莲花池探出个头来找他聊聊天,给他解解闷。偶尔也会悄悄的推着他坐着的那一辆轮椅跑去了外市少有人的湖堤边透透气。
——虽然少不得回来的时候被叔父责骂了一顿。
“你不知道李大公子的身体是怎么样的吗?都累得他现在这样了,还在这里胡闹!”
“你这丫头,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最后总是李麟生笑着拦着给她解了围,也不在意这小丫头总喜欢推着自己到处跑。
他少有走动,看不了书上写着的真正的胡边塞外,见不了书上写的真正的广袤沧海,只在这一亩方圆之中抬头看世间一年四季景物变迁。
起初,原是没觉得有什么遗憾。
但当这一个小丫头嘻笑欢闹的笑声从荷花池中回荡起来的时候,他方才有真正的感觉得到生命力的破土而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在这十顷的荷花池里,因为这样一个小丫头的到来,每一日、每一日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单玉儿心性好动,不喜欢看书。
但却是喜欢呆在李麟生的身边,只觉得他周身有一种非常安宁的气息,哪怕是呆在一旁看着他坐在轮椅上静静看书,手指一页又一页翻过书页都是觉得惬意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
她唯一读过的一本书,是李麟生教她的千字文,但来来回回就记了一个开头,只念了没个两天还没开始学写字就兴致缺缺的抛去了脑后,继续挽着袖子荡在那一叶小舟上往去莲花池里摸鱼儿。
“哗啦!”捉着的鱼儿在夏日里还沾着水珠,挣扎摆尾间直溅了她一身。
“麟生哥哥你看!”单玉儿笑盈盈的叫着他。
“……”
李麟生静静的坐在轮椅上抬头望着她,见那一串扑腾而起涟漪在阳光下好似水晶一般的掠过在她的眼前,活蹦乱跳的红鲤,笑得灿烂的小姑娘,可确实是夏日里最美丽的一幅画。
“挺好的。”他笑着说。
是的,挺好的。
虽然他自出生便有先天不足,但福祸相依,有这样的一个小丫头撞进了他的生命里。
单玉儿不爱看书,但却不能不开智。她不想习字,李麟生便每每的读给她听,像讲故事一般的将书册里的东西都说与她听,久久的,单玉儿便开始喜欢上了听故事。
那一个个形形色色的市井人家官贵小姐。
或是悲欢离合。
或是喜怒哀乐。
只来来往往的,从这一趟人生的旅途中走来往去,有的人什么也没有留下,有的人却将名字镌刻在了青史之中。或是将军相吏一朝君主,或是布衣百姓一方家堂,只待最后都做了一抷黄土。
唯一留下来的,可以概括一个人一生的东西,就是故事。
单玉儿喜欢听故事,总觉得每一个人都应该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而一具尸骨所能呈现出来的信息,是最能体现得出一个人生平的故事。在一次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她认识了城中一个老仵作,自此开始了她习练仵作的这一条路。
李麟生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起初,在看到她捧在手上的白骨骷髅头时还有被吓到过,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麟生哥哥,他们说仵作的手一但伺候过死人,就会变得非常的秽气。”
一日。
单玉儿摆弄着半截的白骨,低着头闷闷的问,“那我要是还给你剥莲子,你是不是会嫌弃我呀?”
李麟生正在看着书,听她这般的问,握着书的手一顿。
摇头笑了笑。
“不会。”
“真的吗?”
“真的。”
“如果我以后做了仵作娘子,你真的不会嫌弃我吗?”单玉儿小声问。
李麟生将手中的书置在膝上,听到她的问话有一怔。
单玉儿放下了那半截森森的手掌骨,蹲在他的旁边一双手抱着膝侧过头来望着他,“你会不会嫌弃我,就不喜欢我了?”
李麟生坐在轮椅上正对上了她的视线,不觉哂笑,“怎么会呢?”
“这么说麟生哥哥是喜欢我的!”单玉儿抱膝蹲在一旁,自顾着点头,肯定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