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88)
五月春尽,阶前那几株枯死的树开了花,满树碧绿枝叶,榴花似火,如霞光照眼。
临近生产,她的肚子又大了一圈,猗兰殿里伺候的宫人每日都小心翼翼,生怕她有什么差池。
姜窈无事可做,日日抄写佛经,未至正午,矮几上已经堆了一沓黄藤纸。
暖风熏人,敲开窗牖,姜窈蓦然抬眸,玉阶前火红榴花落入眼底,美得令人心惊。
她搁下笔,合上经卷,“青泥,我瞧着那株树上的榴花开得好看,你去折一枝回来罢。”
青泥应了声,出去剪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榴花,插在矮几上的羊脂玉瓶中,洒了些清水在上面。
姜窈指尖在鲜红的花瓣上点了点,殿内死气沉沉的,因为这抹红色多了些盎然生机。
她眉目间终于漾开了几分笑意,帘外翠叶红花映入她眼眸,神色顿时鲜亮明媚许多。
青泥给这个孩子缝制了许多衣服,姜窈只是倚在窗边看着她绣。
怀胎十月,对这个孩子,她不可能没有半点期许,有时她也会像寻常女子一般,期盼这孩子出世。
只不过这种念头一经产生,就会被她掐断。
她捧起药碗,喝了几口就放回案上。
每日的汤药都是一样的苦涩,可她喝下来,却总觉得汤药越来越苦,捏了几颗蜜煎樱桃放进嘴里,仍然驱不散那股苦味。
她凝视着外面的朱红色宫墙,默默算了算,从凛冬到春深,再到如今春色殆尽,她没有踏出过猗兰殿一步。
长嫂林玉珠和侄儿姜誉远在灵州,也不知日子过得如何,有岑晏照应着,应当还说得过去。
腹中突然隐隐作痛,起初并不明显,她也没在意。
但小腹越来越疼,疼得天昏地暗,肚子仿佛要被汹涌的疼痛感碾碎。
身下一片濡湿。
她捂着肚子,疼得直不起腰。
青泥冲外间那几名洒扫的宫女喊道:“娘娘怕是要生了,快去请接生的嬷嬷和太医过来!”
姜窈从里没有这么疼过,剧烈的疼痛淹没了她所有的感觉,裴涉将她抱到榻上时,她丝毫没有抵抗,反而因为一阵高过一阵的疼痛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放手。
趁着疼痛的间隙,她竭力保持清醒,对裴涉道:“我……要是死了,不要迁怒于太医,也不要牵连姜家。”
接生的嬷嬷掀开她裙摆,急切地催促她,“娘娘,用力。”
姜窈疼得额上一层冷汗,周围乱糟糟的,吵吵嚷嚷,但她什么也听不见,剧痛席卷,肚子里仿佛有人用锋利的剪刀绞碎血肉。
若真能就这么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她少了些求生的意志,总也使不上力气。
身下洇开大片鲜红的血迹,面色煞白。
旁边几个接生的嬷嬷和太医俱是惶恐不安,生怕姜窈生产时出了岔子,牵连到自己。
姜窈身子本就羸弱,被禁足在猗兰殿数月,郁郁寡欢,每日病恹恹的,全靠汤药撑着。
疼痛感逼迫着她使劲,她攥着拳头,咬牙使力,只盼着快点结束这凌迟般的痛苦。
裴涉站在床榻边,没有人敢请他出去。
榻上的女人神色痛苦,紧紧攥着他的袖口,口中因为疼痛不断地呻|吟,鬓边碎发被汗水粘在颊侧。
“好疼,我好疼。”
“裴涉,求你,答应我,不要迁怒于旁人,不要再……作孽了。”
女人的双眼溢满泪水,没有了之前的恨意,只是乞求地望着他,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好似下一刻就会撒手人寰。
他俯下身,压低了声音,“嫂嫂还不了解我么?嫂嫂今日若是死了,明日就能和姜家人一起下葬。”
“嫂嫂十月怀胎,忍心让这孩子尚未出世就殒命吗?”
裴涉句句戳她心窝子,她身为母亲,这孩子在她肚子里待了九月有余,她自己一个人死也就罢了,怎么忍心带着孩子一起死。
之前纵有许多怨气,怀胎十月下来,她也难以对这个孩子产生恨意。
嬷嬷见她使不上力,命人端来一碗参汤给她灌下去,再次催促道:“娘娘,再用些力!”
四五个时辰过去,外面天色都暗了下来,殿内点上了灯火。
婴儿的啼哭声在殿内响起。
嬷嬷抱着孩子,喜笑颜开,“陛下,娘娘,是个皇子。”
姜窈没有力气去应答,脸上终于展露一丝苍白的笑容。
那是她的孩子,她年幼时便失了双亲,去岁又没了兄长,这孩子是这世上为数不多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