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78)
姜窈眼睛陡然睁大,“不要,不要,求你,不要让别人知晓。”
“那就乖乖听话吧,嫂嫂。”裴涉放开她纤细脖颈,从容地拢好她凌乱的衣衫。
姜窈一动不动,浑身的生机仿佛都在这一瞬被剥离出去。
——
秋风肃杀,猗兰殿里的兰草经冷风摧折,迅速衰败。
姜窈被囚困于此,整整一日。
没用饭,也没饮一口水,昏昏沉沉睡着,时梦时醒。
梦里的痛苦不比现实少。
她梦见先帝,梦见他责怪自己,轻信他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又梦见自己到了阴曹地府,下了十八层地狱,被下进滚油锅里烹炸。
醒来时身上一层冷汗,唇瓣干裂。
“娘娘,您醒了!”青泥凑上来,扶她坐起身。
姜窈头疼得厉害,皱眉问道:“什么时辰了?”
“您睡了一整日,如今已是戌时了。”青泥看了眼天色,“娘娘,先用些吃食吧,您都饿了一天了。”
姜窈摇头,“我吃不下。”
眼看着就要入冬,外面刮起了北风,风声呜咽,撞得檐下铜铃叮当乱响。
“快要入冬了,”她呢喃着,沉思许久,又问道,“新裁制的冬衣都发下去了吗?”
青泥用帕子轻轻擦去她额头上冷汗,“都发下去了,娘娘放心。”
姜窈畏寒,殿内已经烧起了地龙,暖融融的,消弭了深秋的寒意。
“尚未入冬就烧起地龙了,未免太过奢靡,吩咐下去,明日不必再烧了,我不冷。”
从前她节俭,冬日里也只烧普通的炭火,只有先帝的暖阁里才烧地龙。
“娘娘,您手脚都冰凉,怎么不冷?”青泥搁下帕子,犹豫着道,“况且,猗兰殿一切事宜如今都由摄政王做主,奴婢也不敢……擅作主张。”
姜窈苦笑几声,双眼干涩,淌不出眼泪了。
帐幔轻垂,珠帘半卷,姜窈倚在床柱上,望着陌生的猗兰殿出神。
良久,眼前落下一道人影。
“怎么不用膳?”裴涉从政事堂过来,身上携着一股寒意。
姜窈不言,干涩的眼珠微微一转,躲开他的视线。
任凭裴涉怎么唤她,就是不吐出一个字。
两人的对话变成了他一人的独角戏。
“不说话?”他走到桌前,看了眼药盏,“药也没喝?”
“裴涉,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又在汤药里加了什么?”
她太熟悉那股血腥气了,这碗汤药里必然是滴进了他的血。
从前以为他是一片好心,尚且能忍受,现在知道他满心满眼全是算计,只觉得这股血腥味道令人作呕。
哪怕只是凑近闻一闻,胃里也翻江倒海。
“嫂嫂嫌弃我?”裴涉指腹在羊脂玉药盏上摩挲几下,扳指与药碗碰撞,发出细微声响,“嫌我的血脏?”
姜窈冷冷道:“你岂止是血脏?”
“嫂嫂听话些,还能少受些罪,”裴涉神色如常,眼角眉梢却都溢着一丝诡异,“看来用这孩子是威胁不了嫂嫂了?那嫂嫂的亲侄儿呢?”
他放下药盏,盏中黑褐色汤药映着他晦暗神色。
姜窈怒气上涌,捞起青泥放在脚踏边的手炉,掷向裴涉。
他侧身一闪,纯铜的手炉撞在桌上,咣当一声,炉中燃烧着的银骨炭洒落。
火星子落上绒毯,燃起一小簇火焰。
她两眼红通通的,像只被逼急了的兔儿,“你,你敢动他,我就从城楼上跳下去,带着你的孩子一起去死!”
姜窈的威胁,在裴涉听来,根本无足轻重。
“嫂嫂真以为自己了无牵挂了吗?”他踩灭绒毯上烧起来的火苗,“嫂嫂若是死了,本王让姜家人给嫂嫂陪葬,如何?”
——
今年冬天,长安的雪下得格外的早。
大雪扑簌落下,白茫茫一片,琉璃瓦上结着冰棱,草木一夜之间尽数枯死,被大雪压得严严实实。
一个月过去,临近年关,姜窈的小腹只是微微凸起,冬日里衣裳厚,根本看不出来。
她每日咬破手指,悄悄用血抄写佛经。
裴涉尚未将她禁足于猗兰殿,她一有机会就偷偷去长生殿,烧掉这些佛经给先帝。
是她一时鬼迷心窍,被他花言巧语哄骗住,闯下大祸。
一开始只是以身相抵,求他救出她养子。
后来养子落水重病,朝政全靠他打理。
再后来她数次遇险,都蒙他相救才得以脱困。
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何时起,竟然真得信了他那句“往后我给嫂嫂撑腰”、“我永远也不会丢下嫂嫂”。
现在想来,只觉得分外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