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69)
她方才跪在蒲团,想了很久。如今的她身无长物,唯一值得拿出来说道的,还多亏了好弟弟提醒。
——她姓李。
她是先皇与先皇后的嫡长女,就算被剥夺封号,也没有人能质疑她的血统出身。
女子不能为官做宰,这个姓氏,除了给她带来荣耀之外,好像并不能做什么。
可她偏偏有个儿子。
她的安儿,身上流着一半的皇族血脉。而他的亲生父亲,是手握大权的一朝宰辅。
九王说,这是李家的天下。
是,李氏一族掌权几百年,从太祖高祖始,到如今的万国朝贺,百姓、藩国皆认李氏皇族,旁人就算肖想那个位置,也得掂量掂量,一个不慎,就是朝局动荡,遗臭万年。
天下只认李家,可是李家子孙,又不止单指那高高在上的一个人。
她不敢赌。
她不想她的儿子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
直到现在她也看不懂谢时晏——他究竟有没有那种心思?
就算现在没有,知道了安儿的身份,他还能安之若素吗?更何况,他曾说过,要在万国朝贺为她翻案。
李昭忽然道,“我意难平。”
“啊?”云蕙摸不着头脑。
李昭松开松开云蕙,纤纤素手泡浸在木盆里,她平静的面容在水波中荡漾。
“你放才问我,有没有可能和他……重修旧好。”
“是,我是说过,当年或许怨不得他,但是云蕙,这些东西,不是一句怨恨或者原谅能道尽的,数千个日夜,我终究是……意难平。”
她撩起水,扑到脸上,木盆放置久了,水温逐渐变凉,一颗颗水珠从她莹白脸颊滑落,像是一滴滴眼泪。
“安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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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早早停在胡人驿站门口。
身穿圆领锦缘衣,头戴毛毡帽的胡商们鱼贯而出,领头的体格强健,对跟在后面的小不点说道,
“老规矩,不要乱说话,不要乱跑,知道么?”
小童忙不迭地点头,自从上一次的牢狱之灾,他整个人乖巧许多,什么都听胡商的,连路上一直嚷嚷的“找娘亲”,也消停不少。
他乖巧的样子实在可爱,胡商走过来,摸了摸他光秃秃的脑袋,安慰道,“不怕,待这批货处理完,我带你寻亲。”
胡商心里已经认定,这小童的娘定然是不要他了,但是一路上,听这小童叽叽喳喳,说他娘亲有多美多好,眼里光芒仿佛要溢出来,这份期望,他不忍打破。
罢了,京城这么大,找人如大海捞针,等日子久了,他把他养的大些,他就晓事了。
“走吧,今日还是个大户人家。”
他们来的早,一旁的街边门面还没开门,马车咕噜咕噜,轧在青石板路上,很快就到了地方。
高门大宅,气势恢宏,上面红底黑墨一个牌匾,小童仰着头,念了出来——“张府。”
负责交际的通事熟门熟路上前,和门房交涉几句,门房打了个哈欠,指着西侧门,“诺,从那边儿进去,有婆子支应。”
当他们张府是什么地方,正门开门迎客,可不是为了迎这些低贱的商人。
通事也不恼,笑呵呵朝他拱了拱手,临了还塞了一串铜钱。
小童不解,看向胡商,“他向我们买东西,为什么我们还要给他钱?”
那些钱,够他吃好几个糖葫芦了。
胡商牵着马,解释道,“商人低贱,自古向来如此。”
他们是胡人,有众多奇珍异宝,向官宦贵族们供货,这些让他们比一般商人地位稍高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连个门房都轻视他们。
胡商早已司空见贯,小童心里却不是滋味,他跟着车队一路走来,京城是他见过最繁华的地方,可他就是觉得不舒服——这里的人好像永远都弯着腰。
他想起那个抓他们的官兵,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到了更厉害的人面前,哭喊讨饶,比村头的二傻子都怂。
他读书不多,但是娘亲曾教过他,“君子慎独。”
他不懂什么意思,娘亲说,在旁人看得见的地方,和看不见的地方,言行一致,才能称之为君子。
可他看京城这些人,没几个称得上君子,就像之前娘亲说的一个词,叫什么?前倨后恭!
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唉,他真的好想娘亲啊。
他们一
行人穿过西侧门,果然有个白胖的婆子在那儿等着,她一身绸子衣服,手上戴着金镯子,比寻常人家正头娘子都要富贵。
大清早的,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斜着眼看胡商,“东西都备齐了?我家姑娘点名要的月支香可有?”
通事笑呵呵的点头,“齐了齐了,这香可不好找,放眼京城,也就我们商队能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