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151)
这不,今日去驿站找了那胡商玩儿,刚好逃过一劫。
“算他走运。”
谢时晏失笑道。他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孟子》,封皮已有些破旧,李昭一翻,里面方正的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标注。
“这是我幼时用的,如今翻出来,又做了校正,让他闲时看看。”
他说的轻描淡写,李昭却不知道,他近日事务繁多,前有皇帝收权,后有政敌为难。曾经的相爷有多位高权重,如今就有多少人想把他拉下来。白日俗事缠绕,晚间在案前独对烛火。
李承安年纪小,又贪玩儿,他尽可能把晦涩的言语写的通俗易懂、生动有趣。每每搁笔之时,已经到了夜半。一本《孟子》,还没有一指厚,尽显舐犊情深。
不过李昭十分细心,书页是旧的,边上泛着微黄,有些还被虫蛀过,但里面的墨痕是新的,靠近一闻,还有丝丝清香。
她珍而重之地收起来,“你放心,我会督促他向学的。”
她虽然爱孩子,但也只溺子如杀子的道理,安儿再过几个月就七岁了,总不能一直孩子心性。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些闲话,大多是李昭在说,尽是家常琐事,夹杂着李承安的调皮捣蛋,谢时晏就静静看着她,偶尔含笑应喏,两人如老夫老妻一般默契。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说话。
成婚那几年自不必说,苦多甜少。中间分离六年,回京后李昭处处逃避,直到淮州之行,两人的关系稍微缓和,却又遇城中怪病、刺客追杀。待终于能喘口气,万国朝贺在即,他们得赶路了。
李昭此时破天荒地生出一个念头——要是能停留在此刻,该多好。
“昭昭,怎么心不在焉地?”
谢时晏的话打断了李昭的思绪,她回过神来,苦笑道,“我近来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你莫忧心。”
谢时晏叹道,他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向她保证,“一切有我,不怕。”
四目相对,这一瞬间,李昭仿佛穿越了时空,在清冷的月光里,那个满脸血迹的少年郎君曾对她说,“不怕。”
过了许久,李昭低下头,轻声道,“嗯。”
谢时晏笑了,他起身整整衣襟袖口,一边往外走。“我近来事务繁多,暂时顾不上那小子,让他别躲懒,好好念书,我闲下来带他骑大马。”
这是他在淮州就承诺过的,可惜各种原因,一直未能实现。
“不用送我,你歇着。”
眼见他的身影逐渐远去,李昭没由来心头一慌,“你——你千万小心。”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腹中千言万语,最后只讷讷道,“安儿……我一个人管不住。”
她声音小的像蚊蝇,也不知他听到没有。谢时晏没有转身,只轻轻摆手,抬脚走了出去。独留李昭一人,怔怔看着空旷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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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半个月里,谢时晏又陆续来过几趟,但总是风尘仆仆,只小坐一番、喝盏茶水便匆忙离去。
李承安的《孟子》已经读到了第五篇,可能谢郎君的标注确实有趣,也可能是有“骑大马”这根罗卜在前吊着,他倒没之前那么排斥读书,李昭终日守着儿子,有李灵灵作伴,日子过的安稳平静。
崇德二十二年五月三十,推迟了半年的万国朝贺终于拉开序幕。京都的街道早早派人洒扫过几遍,焕然一新。重要关口皆有重兵把守,象征□□强国的旗帜插在城门上,随风飘扬。
李昭辰时就起了身,她今日一身暗红色绣金对襟大袖长袍,肩负霞披,一头秀发高高挽起,头戴象征公主身份的翟冠,硕大的东珠镶嵌在冠冕上,微微颤动。
“殿下当真美极,跟天上的嫦娥仙子一样!”
云蕙一边给她戴耳铛,嘴里不住地夸赞。虽然公主往日也好看,但在她看来太过素气,哪像今日这般明艳动人。
“贫嘴。你今天也美的很。”
李昭打趣道。这倒也不是瞎说,今日是个大日子,不仅李昭盛装打扮,连云蕙都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裙,脚踩新绣鞋,头上的簪花都是新置的——在这种盛事上,奴婢往往代表着主子的脸面,她决计不能给李昭丢脸。
“可惜了,这么美的殿下,小郎君看不到。”
云蕙有些遗憾。李承安早在几日前就被谢时晏派人接走,李昭深知轻重缓急,这种时候,安儿的安危她只能托付给他。
李昭如今只庆幸安儿还未入宗祠,不然他肯定躲不过。近来的日子安稳平静,可她总觉得像是偷来的,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总有一天会打破。
可当这天真的来临,她反而没那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