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134)
李昭又给他喂了水,忙前忙后地伺候,谢时晏越看越不是滋味。冷道,“自己没长手?”
公主千金之躯,怎能做这种粗活。
男人有种奇怪的劣根性,在李昭为他缝衣擦药的时候,他十分享受并且觉得理所当然。她是他的妻,自古妻子伺候丈夫,天经地义。但是到了别人身上,即使那人是自己的儿子,他心里依旧不得劲,就像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一般,不能忍。
眼看安儿越来越拘谨,小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李昭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气道,“你出去。”
“我出去?”
谢时晏满眼不可置信,昭昭竟要赶他走?就为这小子?
刚好,此时途径驿站,众人都下来歇息透气,他趁着这个台阶,警告地瞥了小光头一眼,悻悻拂袖而去。
他一走,空气好像都轻松了。李承安一屁股坐下来,缠上李昭的胳臂,在她耳边偷偷告状,“娘,他真的好凶。”
李昭点点他的鼻子,笑道,“现在不说那个当官的好啦。”
前些日子,张口闭口就是“当官的”,简直要把他夸到天上去,连李昭都有些吃味儿。
谁知李承安别别扭扭半天,嘟囔道,“他……也不总是很凶。”
他在不凶的时候,会给他揉胳膊和小腿,会教他用小剑,会把他抗在肩膀上,也会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好孩子。”
想了一会儿,李承安似做了一个决定。他从李昭身上下来,黑黝黝的眼珠执拗地盯着她,问道,“他就是我死去的爹爹吗?”
一声惊雷,把李昭惊得浑身僵直。当她心里一团乱麻缠绕时,却见李承安低下头,低声道,“我都听到了。”
当初他烧的迷迷糊糊,听到娘亲和他说话。后来他跟在男人身边,听见有人叫他“相爷”。
李承安小脑袋瓜儿的记性很好,他想起初到京城时,在那个很热闹的地方,一个路人曾给他讲过当今相爷的生平,其中驸马和明月公主那部分,尤为详细。
他问道,“娘亲就是那个公主吗?”
怪不得,他听过有人叫娘亲“殿下”。从小云蕙姑姑就告诉他,爹爹在他出生时就死了,原来是骗他的。他明明活得好好的,还在京城当上了大官。
面对孩子的疑问,李昭张了张嘴,嗓子却发不出音儿。直到衣袖被拉了拉,李承安歪着脑袋问,“既然我有爹爹,他为什么不来黔州找我们呢?”
如果他早点找到他们就好了,他那样威风厉害,肯定能打跑坏人,这样娘亲就能睡一个好觉了。
安儿稚嫩的话直戳到李昭心上,戳得鲜血淋漓。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她也不知道答案。她甚至不敢去问,当年既然那么薄情,如今又为何缠着她不放,好似情根深种。
李承安还在眼巴巴得等着娘亲回答,李昭沉默良久,反问,“安儿,喜欢他吗?”
其实多此一问,安儿很早以前就告诉过她,他喜欢那个当官的。
小小的孩童不懂大人间的爱恨,他除了困惑,更多的是兴奋,他是有爹爹的孩子啦,他不是野种!下次见到铁柱,他要好好炫耀炫耀!
不过在狗蛋儿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娘亲,他嫩声嫩语回道,“娘亲喜欢,我就喜欢。”
如果娘亲不喜欢,他也只能忍痛不喜欢了。
李承安的眼睛亮晶晶,期待地看李昭,殊不知,此时的马车外,男人手臂紧绷,死死抵着车沿儿,胸膛剧烈起伏着,压抑不住情绪。
李昭哪里不知道他小脑袋瓜儿想什么,她摸着他的圆脑袋,过了很久,李承安催促了好几声,才传来她飘渺的声音,“……喜欢。”
时隔多年,再一次说出这句话,李昭不知是在哄儿子,还是在哄自己。往事一幕幕闪现,李昭闭上眼睛,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娘亲,喜欢的。”
那是她年少时心心念念的郎君啊,怎么会不喜欢?喜欢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
万国朝贺推到了五月底,他们路上时间充裕,便不像来时那样赶路匆忙。途径泗水,刚好赶上谷雨,当地人举办赏花节灯会,整车原地休整两天。
这日,谢时晏身着一身靛蓝色锦缎长袍,腰系玲珑佩环,乌发全部束起,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忽地,他眼神一亮,看着远处而来的女子,温声道,“你今日,很美。”
那个不靠谱的好友曾告诉过他,要时常夸赞女人。但无奈谢时晏这根木头,着实不解风情,任他满腹经纶熟读经史,在看见李昭时,只能蹦出有一个“美”字。
李昭颇有些不自在,她扯了扯衣袖,道,“云蕙说换洗的衣裳没了,只余这一件。”不然以她的性子,是决计不肯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