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124)
冯夫人从案子上抓了一个果子,一口咬下,嘎嘣脆。
“要真如你所说,怎么有‘子凭母贵’的说法?单说我府上,除了那位珠玉在前的大郎君,我儿排行老三,前有一个庶出的哥哥,后还有两个庶出弟弟。剩下那些丫头姑娘我都懒得算,就这,我家老爷在一众同僚中,还称得上后宅清净。”
“那些个不得宠的,老爷半年才想起一次,样子都记不清,何谈父子情分?我儿恰好年岁在中间,性子也不甚机灵,要不是占着嫡子名分,又有我这个当娘的照应,怎么斗得过那群如狼似虎的兄弟。”
她把籽儿吐在帕子里,嘴里还嚼着东西,含糊道,“我只盼我儿早些自立,待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我就能好好享清福喽。到时候谁还管那老东西,叫上几个姐妹,一起摸牌听戏、游园赏花,岂不快哉?我就日夜盼着这一天呐!”
李昭垂眸,没说什么,起身挽起袖子,给冯夫人续了茶。
冯夫人言之有理,但她们的情况似乎不太一样。
且不说谢时晏不重女色,就连膝下,也只有安儿一个儿子。在他这个年纪的男子中,可以说是子嗣稀薄。
更别提,她之前一直嘴硬不肯承认,安儿是他的血脉。
那日冲动之后,她有些后悔,又有着释然。像是一直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她忐忑着,希望他不要靠近安儿,又希望他能亲近安儿。
两种矛盾的心情让李昭备受煎熬,可谢时晏却好像浑然不在乎,如往日一般无贰。甚至接连几日见不到人影。
方才她劝冯夫人说的好听,可真到自己身上,安儿还在病中,为人父的,却面都不露一下,尽管知道他忙于政事,她心里还是不得劲儿——她的安儿如此聪慧机灵,他难道就不心疼吗?
李昭不懂,在他心里,她和安儿究竟算什么。他似乎很在意他们,又似乎是她的一厢情愿。说来也是可笑,他们年少夫妻,纠缠数十载,她却连问他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李昭看着悠哉游哉的的冯夫人,无不羡慕道,“有夫人这样母亲,令郎君定能前路顺遂。”
冯夫人有一点说的没错,她的安儿也还小,需要一个强大的父亲庇佑。当初金銮殿上的鸩酒历历在目,她想,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她总得为安儿的以后考虑。
冯夫人被她夸的通体舒畅,李昭长得好,性子又娴静柔顺,冯夫人总怕她会吃亏,短短几个时辰,恨不得把自己“驭夫”的手段倾囊相授,临走时,恋恋不舍地牵着她的手道,“妹子,真恨不得你能留在淮州,你我做个伴儿多好。”
李昭微微一笑。她在京中接触的,无不是循规蹈矩的贵妇娘子,如冯夫人这般随性的,还是第一次见。
她道,“夫人闲来无事,可带着小郎君来顽,我家那小子也闲不住,刚好做个伴。”
“哎呦,那可求之不得。”
日头逐渐升起,柱子的影子越来越短,冯夫人再混不吝也没有待到午膳的意思,李昭送她出门,却见院子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很。
“真是放肆!青天白日就敢偷懒,妹子你莫要心软,这种懒骨头,就得重罚!”
冯夫人义愤填膺地指点,还以为是下人躲懒,李昭却忽地拉住她的袖子,面色凝重,“夫人稍等——”
话音未落,影子一般的碧月不知什么时候飘到她身边,“主子,请回房间。”
李昭定定心神,问,“怎么了,前院发生什么事?”
今日朝廷精兵抵达淮州,官署一众官员正为他们接风洗尘,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碧月只道,“奴婢得到命令,务必寸步不离保护主子。”
李昭眸光微闪,终究没说什么,和冯夫人一起进了内室歇息。她先温声软语把冯夫人安抚住,趁着她闭眼假寐时,悄悄走出房门。
“到底怎么了,我要听实话。”
碧月沉默片刻,如实道,“外面……反了。”
这不可能!李昭下意识就要驳斥她,“援军已经到了……”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她说不下去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若是真的背后有人推动,援军已到,他们也该坐不住了。
李昭蓦然想起来,“安儿呢?”
自从知道这不是疫病,她对安儿放松许多,今天一大早,云蕙带他出去玩儿,至今未归。
李昭果断道,“我去找他。”
“不可。”
碧月拦在她身前,“小郎君有谢大人照看,主子大可放心。”
外面那么乱,李承安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官署,今日前院正热闹,他倒腾着小短腿就去了宴席,云蕙拉都拉不住。
李昭忧心道,“不行,人多眼杂,他那么小,他顾不上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