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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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行接风洗尘宴,外面还在觥筹交错,武之肃悄悄进了内院的书房。
眼见他又要行大礼,谢时晏无奈道,“你不必唤我老师,平辈相称即可。”
他与武之肃相差不过五年,只是跟着他学了几天字,担不起这声“老师”。
武之肃正色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学生……”
“行了。”
不过在皇帝跟前待了几天,当初直爽的少年郎也学会这些弯弯绕绕。谢时晏伸出手,“给我罢。”
武之肃嘿嘿一笑,才见几分当年的爽朗,“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老师。”
他从怀里取出一封带有火漆的信件,谢时晏接过,用匕首拆开,薄薄一张纸,他盯了半天,沉默不语。
他面上滴水不露,武之肃忍不住问道,“老师,圣上有何圣谕啊?”
谢时晏把信收拢起来,反问,“圣上是何如对你交代的。”
武之肃性子直,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说出来,末了道,“别的没有了。对了,圣上还说到了淮州,一些都听老师的。”
谢时晏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又问,“圣躬可还康健?”
武之肃犹疑了一瞬,眼睛不自觉垂下去,支支吾吾道,“……挺、挺好的。”
事实上,圣上已接连半月不曾上朝,折子全都堆在养心殿,堆成了小山。旁人只当圣上在宫内寻仙问道,他却清楚,圣上已经吐了两回血,宫里最好的御医全住在养心殿,不曾出过殿门。
还有,近来禁军布防更加严苛,把皇宫守成了一只铁桶,圣上依然不满,在他出发前,圣上似乎有动京畿守备军的念头。
但是这些,他一个字都不能说,即使眼前是他的老师,他也不能说。
谢时晏自然不会问,他只是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他又问了春闱之案和朝中动向,不涉及皇帝,武之肃松了口气。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谢时晏听着,起身点燃烛火。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纸,火舌袭上,逐渐燃为灰烬。
朦胧的烟雾中,武之肃余光瞥见一眼,看见一个字——
“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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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今日也忙的紧,因为一大早,她们迎来了一位女客。
冯夫人轻啜一口茶,赞道,“不愧是京中带来的好茶,就是不一般。”
李昭笑道,“如若夫人喜欢,不妨带些回去,云蕙——”
“嗳,别别别。”
冯夫人忙拦住她,“我今日本就为道谢而来,怎么能收你的东西,我成什么人了!”
李昭温声细语,“不过举手之劳,夫人客气了。”
至于冯夫人为什么来,还要从几日前说起。
她小儿近来一直食欲不振,大夫看了,又瞧不出什么东西,后来竟忽地昏了过去,一摸,全身滚烫。
这可把冯夫人吓坏了,她就这一根独苗苗,想起近来城中盛传的流言,简直要昏厥过去,哭天抢地跑到官署寻冯大人,却意外撞见李昭。
李昭道,“我有一方子,或许可以一试。”
昨晚,小儿刚褪热,也终于清醒过来,于是她一大早,便携着大包小包礼品,前来拜谢。
李昭问道,“郎君可好利索了?大病初愈,可得好生照料。”
“好好好,都好。能吃能睡的。”
冯夫人说话带着些泼辣,不似京中女子的端庄。她道,“我看你比我小一些,斗胆叫你一声妹妹,妹子,多亏了你,简直救了姐姐一条命啊!”
李昭淡笑,没接她的话头儿,“只是我儿方得的这病,有些经验,夫人言重了。”
她那日见冯夫人哭的实在可怜,蓦然就想到了自己,天下间当娘的,都是一个心。她经历过这般苦楚,实在太痛了,她不愿再见到这般苦痛。
而且,她还有一份私心——她想验证一件事。
她给的方子,是当初谢时晏那场大病,元空的大师亲手所写,因为来的太过珍贵,她一直记在心上。于是,当她拿到安儿的新方子,两相对比,竟然有七成相似!
她把安儿的方子换了,完全按照当年的来,他竟然好的更快了,现在已经完全活蹦乱跳,没有半分久病初愈的虚弱。
如今又成功救了冯夫人家的小郎君,李昭心中思忖,看来她所想不错,这根本不是什么瘟疫,只是一种少见的,难治病症罢了。
恰巧,得的人多了,身上又有红疹作祟,兴许还有人推波助澜,三人成虎,淮州就染上了“瘟疫”。
若不是谢时晏刚好到淮州,而她早年又有此奇遇,当年那病,就是御医来也束手无策。
淮州城小,但地处南北交通要塞,过往商人繁多,坐落着天下间最有名的学府,白鹭书院,若是淮州一乱……李昭不敢再深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