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辗转各地任职,光是刺史就换过四个地方,走过的路多不胜数,见过的人也多不胜数,不仅腿脚练了出来,脸皮更是早就练成铜墙铁壁,席间被说道几句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没想到今儿竟还叫他白得了张字帖,这次赴宴着实是赚到了!
到家里坐定,郭家祖父便命人去把三娘唤来。
三娘不晓得祖父找她有什么事,不过她是个听话孩子,二话不说就跑过去喊:“阿翁!”边喊还边往她祖父怀里扑。
郭家祖父最喜欢她这股子快活劲,笑呵呵地揉了揉她脑袋,说道:“来,阿翁给你看样好东西。”
三娘不明所以,转头看向郭家祖父手中摊开的字帖,便见上头所书的字体端方秀致,一看便叫人心折。她已经跟王氏开过蒙,捧起字帖认真辨认了一会,便认出了落款处的名字:四明狂客!
三娘眨巴一下眼,不太认识。她不懂就问:“阿翁,谁是四明狂客?”
郭家祖父就给她介绍了一下,四明狂客贺知章,江南东道考出来的状元郎,年轻时才华横溢,老来疏放恣意,自号“四明狂客”。
事实上贺知章更有名的是他那一手草隶,不过能考状元的牛人写起楷书这种公文字体肯定也不会差就是了。
郭家祖父丝毫不提自己席上吹牛被戳破的事,表示这是贺知章听说她五岁能书,特地赠她一份字帖勉励她往后好好习字。
三娘本来听得懵懵懂懂,得知这居然是贺知章送给她的,登时高兴得不得了。她拿着字帖看来看去,一直看到吃饭都舍不得撒手。
还是王氏帮她把字帖收了起来,她才肯坐下来好好吃饭。
三娘好奇心向来很重,飞快吃饱后便央着诸位长辈与兄姊给她讲讲贺知章的事。
长兄郭曜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便教她读了首最好记的《咏柳》,好叫她能领略一下人家贺学士的状元之才。
这诗写得朗朗上口,三娘听到“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时候眼睛都睁圆了——明明全诗都是简单至极、朴素至极的言语,却莫名让人听上一遍就忘不了。
这位贺学士好厉害啊!
三娘得寸进尺地缠着长兄把《咏柳》写出来给她看。
说实话,郭家大多是武将苗子,郭曜的字也写得挺一般。可这是妹妹的要求欸!
根本没办法拒绝。
兄妹几个饭后便凑一起学《咏柳》以及研习贺知章所赠的字帖去了。
唯有郭幼明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目送三娘兄妹几人手拉手离开了,忍不住转头追问郭家祖父:“贺学士怎么突然送我们阿晗字帖?”
郭家祖父老神在在地说:“当然是因为知晓晗娘五岁能书,写得还比你这个当叔父的好。”他说完还觉得不太够,继续打击亲儿子,“人贺学士行八,你也行八,怎地人家就是状元之才,你却连五岁的侄女都比不过?”
已经沦为“锅粑”挺久的郭幼明:“……”
这家不待也罢!
第3章
小孩子不知道大人们说话经常会进行艺术加工,三娘打心里觉得字帖当真是贺学士送她的,接下来也不见天黏着她八叔要去大荐福寺了,全心全意投入到练字大业之中,准备等学有所成后再央着祖父带自己去拜访贺学士。
时人并不拘着女孩子读书习字,甚至连骑马弯弓也是能学的,三娘能自己找事干王氏自然乐见其成。毕竟她平日里要抚育这么多孩子,还得帮着家里操持诸多杂务,没办法只顾着三娘一个。
最令王氏欣慰的是几个儿女都在三娘带动下变得颇为好学,连最不学无术的小叔子郭八都勤勤恳恳抄书(主要是不抄完没法出门)。
为人父母的,不就想儿女个个都能有个好前程?郭曜很有兄长的样子,读书乏了便带着弟弟妹妹们在中庭锻炼拳脚。他们郭家男儿大多都是要上战场的,这一点阿耶早就告诉过郭曜,所以郭曜很自觉地督促弟弟妹妹勤练武艺。
他们家里已经有一个游手好闲的人(郭八)了,不能再多了!
正在抄书的郭幼明打了个喷嚏,手一抖,把抄了大半的《论语》给划花了。他如丧考妣地换了张纸,暗自嘀咕: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背地里骂他!
转眼来到九月初,郭幼明奇迹般把他阿耶安排的抄书任务完成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点羞耻心的缘故,他的字抄到最后居然整齐了不少。
可见习字这事儿没旁的捷径,就是得静下心来认真苦练。
大半个月没出门,可把郭幼明给憋坏了。他正要出去找自己的友人们玩耍,身后就添了个寸步不离跟着他跑的小尾巴,坚持不懈地提醒他“长斋月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