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热情好客的贺知章家,张九龄那边的门要更难进一点儿。
听贺知章随口提及张九龄,座中不少人心思都活络起来,都准备好好尝尝这道蟹毕罗,争取酒酣饭足后能拟出一两首佳作来。
万一有机会从贺知章这里传到宰执或者皇帝耳中呢?
三娘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夹起蟹腹里喷香的蟹毕罗尝了一口,只觉外表酥酥脆脆,里面却又嫩又鲜,是她从未尝过的好滋味。
她咬下第一口后就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细细地把它咽了下去,转头跟钟绍京夸了起来:“这个好吃!”
钟绍京闻言转头看去,只见她眼睛圆溜溜的,脸蛋儿也圆溜溜的,横看竖看都像只吃到荤腥的猫儿。
不就是换种法子吃蟹吗?瞧她吃得,仿佛尝到了什么人间难得一见的美味似的。偏她表现得这般没见识,竟也不惹人厌烦,倒觉得她格外天真可爱。
座中这么多人又有几个是单纯是为吃吃喝喝而来?
钟绍京故意逗她:“重阳都要饮菊花酒,你要不要尝尝看?”
三娘很有点心动,不过想到祖母千叮万嘱过祖父不能让她喝酒,她还是摇着头拒绝道:“小孩子不能喝酒。”提到菊花酒,她的求知欲又上来了,“您认得写‘春眠不觉晓’的人吗?”
钟绍京道:“认得倒是认得,只是不大熟。”
孟浩然当初来长安赴考谋官的时候,他也刚结束漫长的外放生涯回京养老,家里家外都忙碌到不得了,哪里有空关心一个籍籍无名的后辈。
后来还是听贺知章他们聊起来才知晓有这么个人。
主要还是因为孟浩然意外得了个面圣机会,结果他给当今圣上献诗时夹带了一句“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惹得当今圣上很是不满:是你自己没来求入仕,又不是我嫌弃你,你这家伙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于是孟浩然这次求仕直接被当今圣上拒了。
皇帝亲自否决的人,别人就算想推荐也无计可施,孟浩然最终只能黯然离开长安。
这么一桩被皇帝亲自面试的反面案例大家私底下都传了个遍,力求让家中子弟能够引以为戒:你谦虚就谦虚,别带皇帝玩,咱圣人他不吃这套!
钟绍京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三娘说道:“我记得一句‘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里的菊花到底是指去赏菊还是去喝菊花酒呢?”
钟绍京挑眉,越发觉得稀奇:“你怎么记得这么多东西?”
三娘道:“前些天我们商量着要去登高,我便记了重阳的习俗,还背了许多重阳有关的诗。刚才听您说重阳都要喝菊花酒的,我就想着这个‘还来就菊花’是不是也有喝酒的意思。”
就这么短短一顿饭的功夫,钟绍京已经把三娘的性情摸清了大半:很明显,这小孩脑袋里最不缺的就是问题。
简直是从头问到尾。
钟绍京笑问旁边的贺知章:“这个问题得你来答才行,我着实不太擅长。”
两人本就坐得近,三娘又夹在他们中间,贺知章自然把一老一小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贺知章恰好也读过这首《过故人庄》。
见三娘一双亮澄澄的眼睛满含期待地望过来,贺知章笑着给她解答起来:“既是相约重阳再叙,他与这位故人到时候必然会边赏花边‘把酒话桑麻’。这种通读全诗便能知晓的事,何须再问他到底来‘就菊’还是‘就酒’?须知诗中最妙的正是这个意蕴无穷、率真自然的‘就’字。”
三娘面上一红,赧然说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敢说敢问是好事。”贺知章笑道,“我家儿孙要是能有你这追根究底的劲头,我不知得多高兴。”
三娘得了鼓励,快快活活地把适合自己吃的新鲜菜肴都尝了个遍,遇到没见过的吃食便积极请教钟绍京两人。
等她吃饱喝足,才突然想起自家被撇下的祖父来。
三娘转头对钟绍京说:“我得回去哄祖父啦,不然他要不理我了!”
钟绍京端起杯菊酒慢悠悠地饮了一口,颔首说道:“我又没绑着你手脚,你爱去哪去哪。”
三娘起身走出两步,又想起自己和贺知章的遛弯约定。
考虑到钟绍京年纪和贺知章一般大,看起来同样亟需养生,三娘热情邀请道:“您家住在哪儿?明儿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早起散步?我跟您讲,我们约好在安邑坊东门碰头的,您要是住得不远也可以一起来。”
哪怕只有一顿饭的交情,她也要关心新朋友!
钟绍京能见天过来找贺知章喝酒,住处能隔多远?
事实上他就住在常乐坊旁边的靖恭坊,一出坊门便能抵达他们的约定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