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捏了方叠得齐整的帕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怔怔的伸手去接过,却见柳并舟含笑望着她,眼里带着了然与心疼之色。
“我看到了您为救城中百姓——”她有些激动的说着,却见柳并舟并没有因她的话而意外,因此话说到一半,她顿时止住,又泪眼迷蒙:
“您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她哭着问。
‘唉。’柳并舟似是无声的叹了口气,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温声道:
“守宁别伤心。”他似是有些头疼,一双斜飞的花白长眉轻轻皱了皱,接着道:
“三十多年前,我们知道了妖邪的目的,知道了‘河神’的存在,弄清楚了‘他’的身份。”
应天书局之后,张饶之就猜到‘河神’灭世这一天迟早会来临。
“外祖父活到这把年纪,经历了许多。”他微微笑着,伸手去摸姚守宁的头顶:
“我这一生虽未入仕,却亦饱览诗书,可从书中修身养性。而你外祖母虽说早逝,却给我留下一双女儿,亦各有家庭。”他为人豁达,哪怕明知死讯,却并不愁容满面,反倒笑着宽慰哭哭啼啼的外孙女:
“你娘生了三个好孩子,致珠虽说不幸早逝,却亦留下了妙真、庆春。我早年独身,晚年却仍孙辈满堂,如今更能享受天伦之乐,有女、有婿、有你们围绕在我膝下,各个孝顺听话,这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外祖父……”姚守宁听他话中似是透露出一种了无遗憾之感,不由心慌的喊了一声。
“人终有一死,便如花谢花开终有时,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柳并舟微微一笑,说道:
“守宁,你的张祖祖是个十分豁达有趣,且又很有智慧的人,他的一生远比我丰富多采。”
张饶之年少成名,身为大庆当时惟一的大儒,是文坛的领袖,人人追捧,就连皇帝对他亦多有礼遇。
他名、利俱不缺,“可他在应天书局之后,从你口中得知他在应天书局不久之后便会身死——”
提到自己的恩师,柳并舟原本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情绪的起伏,他的语气有些哽咽,眼中泪光闪闪:
“他并没有留恋红尘,与天抗争,而是坦然的赴死,就是不愿乱了天命,不愿已知的历史紊乱,怕影响了未来大局,为后辈们带来麻烦,为天下带来祸事。”
对于一个修行有成的大儒来说,他死时正当壮年,以他修为,纵使再活几十年亦不在话下。
可他最终自绝生机,以毕生修为凝结为一颗儒道之心,交到了柳并舟手上,嘱咐他按照事情发生的顺序,将来交到姚若筠的手里。
“他老人家临终之际,交待我要心怀仁义,庇护天下。”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他似是对自己的眼光极其信任,不害怕看走了眼,也不担忧柳并舟因为面临死亡的恐惧而生出二心,做出一些打乱历史举止。
“他用生命为我上了最后一堂课,就是坚守仁义。”
这就是真正的大儒,真正的儒家气节!
其豪气魄力不输武夫,远胜一般人。
“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打定主意,当‘河神’来时,我会以身守城,完成老师他老人家临终所托,让世人知道,我柳并舟,乃是大儒张饶之之徒,我并没有辱没老师的名声,没有埋没儒道的气节!”
姚守宁不是第一次预知到柳并舟面临的险境,也不是第一次提醒外祖父即将可能会面临的事,但这却是祖孙二人首次郑重的提起这个话题——关于‘柳并舟之死’。
外祖父坦露心意。
他早就已经心存死志,从当年目睹张饶之坦然面临死亡之后,便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灵冲击,他这一生都在等。
“相比起前人的逝去悄无声息,我却在守城之中轰轰烈烈而死,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柳并舟笑眯眯的看向姚守宁:
“我没有什么遗憾,唯一有些歉疚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姚守宁,眼中带着愧疚:
“就是让你目睹了这种不好的场景,让你心生忧虑。”
“外祖父……”姚守宁哽咽,心中生出百般滋味。
柳并舟知道死期将至,不止没有感到难过,反倒还在心疼自己。
她有些难过,泪盈双眼,突然小声的道:
“七月十五日。”
“什么?”柳并舟摸着她脑袋的手一顿,姚守宁强忍悲痛,又重复了一次:
“七月十五日,”她补充道:“我感觉那是‘河神’会现世,而您……”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柳并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眼中露出喜色:
“看来你这些日子随空山先生学习大有进益,已经可以预知到具体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