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此人心冷如铁,可女性丰沛的情感及强烈的共情心理,却使得她对这个道士生出了无止境的同情,哪怕她知道孟松云并不需要怜悯,哪怕她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可能完不成任务,解不了因果,死于七百年时空中的‘旅人’。
“五哥……”
她乖乖的喊了一声,伸手去拉孟松云的衣袖。
“啊?”他下意识的答应,接着本能举手,作出掐指一算的手势。
这是他这些年形成的条件反射,躲藏于黑暗之中,以强大的占卜之术,算清谁在‘召唤’自己。
她眨了眨眼,孟松云转头看她,两人目光相对。
少女的眼神温柔且真诚,而年轻的道士则平静如古井,两相对望,孟松云率先别开了脸。
不知为何,他无法直视姚守宁的眼睛。
她的眼睛太明亮,仿佛能看穿每一个人的秘密,令他不安、恐惧。
姚守宁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五哥,你想哭吗?”
她说中了他的心声。
他有些不大习惯被人看透,可是他又知道姚守宁觉醒了辩机一族的力量,她本来就拥有看穿人心的能力。
“我哭不出来。”他摇了摇头,微笑着叹息了一声:
“守宁,我哭不出来,我失去了这样的能力。”
他说话之时,孟老汉神情专注,注意力全集中于女尸身下:
“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匍匐在地的尸身张开双臂,死后仍维持着护持着身前的动作。
随着孟老汉一声厉喝,她身下的稻草动了动,一只乌漆抹黑的小手从草丛之中钻了出来,接着摇了摇压在‘他’身上的女尸,带着哭音,奶声奶气喊了一声:
“娘?娘——”
孟老汉紧绷的神情一滞,几乎是刹时之间,他忙不迭的将手里的扁担一扔,蹲下身来,搬开了压在稻草之上的女尸。
他双手扒拉着将草堆拉开,一个年约四岁的孩子趴在草堆之中,后背心全是血,一张脸也布满了血污,仅露出一双惶恐不安的大眼睛。
“守宁,我哭不出来,我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孟松云说着。
而七百年前,年幼的孩子被孟老汉从稻草之中挖出,重见光明,看到了死不瞑目的母亲,见到了面前蹲着的陌生老者。
屋里狼尸横陈,还有半截被啃咬的尸身。
“哇——”年幼的孩子放声大哭,声音尖利,打破了满村庄的沉静:
“娘,娘,爹——”
孟松云脸上的笑意一滞,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嘴唇紧抿。
孟老汉怜爱的将孩子从草丛之中挖出,欢天喜地:
“没想到,这个村子中竟然还有存活的人,这真是幸运,幸运——”他激动得手足无措,接着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那女人被翻转过来,她的心口被掏穿一个碗口大的洞,死前瞪大了眼睛,可以从她失去光泽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她的焦虑。
她担忧她的孩子无法逃脱危险,死于妖邪嘴里。
“娘——呜,呜呜,要爹——要娘——”
“好孩子、好孩子,莫哭,莫哭。”
孟老汉手忙脚乱的哄着,原本死寂的村庄之中逐渐多出了其他的声音。
遭受妖邪肆虐之后的村子并没有全员死绝,只是之前大家不敢发出响动,害怕丢了性命。
此时危机已除,有孩子哭泣,村中似是来了强人,大家暂时得以安全,才有人陆续出村,不安的往这边靠近。
“好、好、好。”孟老汉见陆续有人出来,不由大喜:
“看来老汉来得不晚,黄土坝村仍有幸存者呢。”
姚守宁也受这样的气氛所感染,不由面露笑意。
人的本性都是趋吉避难,向往欢乐,伤感于悲剧,她也不例外。
黄土坝村出了事,村里大部分的人都死于妖邪之口,小孩一家也遭了灾厄,父母惨死。
可不幸之中的大幸是,妖邪此时已死,这一家没有灭门,死亡之下有孩子存活,便如老树枯腐,却有嫩芽新生,总归是希望未绝。
对于姚守宁来说,这也是一桩好事。
孩子活了下来,正与历史记载相应对,历史没有被改变,她便多一分存活的机会。
她受到现场气氛影响,双眼微湿,轻轻抽了两下鼻子,却察觉到身侧异常的安静。
姚守宁转头去看孟松云,只见他站得笔挺,如松竹一般,一张俊美的面容全是淡漠,仿佛在看别人的悲欢离合。
她这个外人倒是眼圈红红,鼻尖酸楚,她抹了下眼睛,小声的问:
“五哥,你怎么不说两句呢?”
“说什么?”
孟松云淡淡的问了一声。
“……”姚守宁被他问得一滞。
“你——他,他活了下来,难道不是好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