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守宁心中清楚,这所谓的‘黑虫’应该是他身上沾染的怨煞之气,虽然不知道陈太微身上煞气为什么会如此之重,但有煞气的存在,此人无论装出多么和善、温柔,始终只是虚幻的。
正如他自己所说一般,他已经斩去情感与自我,剩下的只是一个维持了‘人类’外形的躯壳,留记着当年记忆的身体,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他此时的‘柔和’,更像是一种仿人的‘情感’,做出的一种表象而已。
一念及此,姚守宁不由心生寒意,对陈太微的认识更深一层。
“可是,国师,你杀人如麻……”她迟疑了片刻,仍是老实说出心中感受:
“你已经丧失了情感,不说当年青峰观的事,这些年来,你一手引导了许多事情发生,间接因你而死的人不知凡几。”
陈太微阴晴不定,又心狠手辣,在这样的情况下惹怒他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姚守宁却没有办法因为贪生怕死而忤逆心意,说出违心的话语:
“远的不说,就看近的,你与妖族勾结,致使‘河神’灭世,年初的洪灾、血蚊蛊有多少生灵丧命?”她以不认同的眼神望着陈太微,认真的道:
“我没有见过神仙,也不知神仙是怎么样的,但神明难道不应该爱护世人,保护信众吗?”
她没有直言指责,但话里的不赞同陈太微也是听得出来的。
但他并没有动怒,只是含笑看着姚守宁,待她说完之后,嘴唇微动,斥了一声:
“愚蠢。”
“……”姚守宁被他骂得一愣。
“儒家尽出酸腐之辈,你外祖父如此聪明,竟也免不了俗,我看你年纪轻轻,却怎么受这些俗见缠身?”
他恨铁不成钢,伸出右手,四指握拳,以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姚守宁的眉心,推得她脑袋往后一仰,恨恨的伸手想拍他手背,但碰到他手掌的那一瞬间,他手掌化为虚幻的影象,缓慢的散了开去。
姚守宁打了个空,心中有些遗憾,不满的揉了揉额心:
“我哪里蠢?”
“世人皆愚蠢,他们目光短浅,凡事不思自救,遇到困难一心一意只希望求神拜佛,贪图别人的庇佑。”
他说起这些,脸上诡异的黑纹浮现:
“这样的人活着便如行尸走肉,是非不分,神仙也不会拯救这样的人。”
姚守宁摇头道:
“能力有大小,有人一生碌碌无为,胆小怕死,有人天赋卓著,自然便能庇护众人,我外祖父说过,能力越大,责任……”
“糊涂!”
陈太微厉声大喝,打断她的话:
“你外祖父深受儒家思想的荼毒,你为什么也要受他影响呢?”
他如果只喝斥自己也就算了,此时还要责备柳并舟,姚守宁顿时无法容忍:
“前辈,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也说过你与太祖当年是结义的兄弟,你应该更能理解我外祖父说的话的意义。”
“有人一生就是平凡普通,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天份出众,又侥幸受阳明子先祖收养,修习道术,未来术法大成。”她提高了些音量,大声辩驳:
“太祖生于农家,但他生来不凡,有气运加身,后又得仙人入梦,授他《紫阳秘术》,他修习有成,才可以杀妖邪、建王朝,庇护百姓。”
陈太微怔了一怔,姚守宁又道:
“普通人卑微平凡,自然与你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没法相比,可王朝成立之后,他们成为王朝治下百姓,安份守己,贡奉皇室。”
“七百年来,王室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昏君,但百姓温顺乖巧,忍受苛捐杂税。”
姚守宁开始愤愤不平,但见自己说了几句之后,陈太微一声不吭,想起他阴晴不定的性格,自己把他一通辩驳,又有些心中发虚,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些,但仍很不服气:
“你认为的人间至尊的帝王,也是受百姓贡奉的……我也不是说要反驳你的话,可这世界上,普通、平凡的人才是大多数,出类拔萃的人毕竟是小部分——”她抿了抿唇,又道:
“再说了,谁又不想成为优秀者呢?”
她低垂下头,小声的嘀咕:
“我看灾情以来,很多人失去了家园、亲人,沦为流民,没有饭吃,没有衣穿,这个时候讲什么高尚?自私?再说了,人谁不自私,你不也想着成神,而视普通人性命为草芥……”
说到这里,她眼角余光看陈太微抬了下手,顿时警惕的抱住了脑袋:
“你,你想干什么——”
“……”陈太微被她气笑了,‘哼’了一声,生气的伸手按到了扶尘之上,扭身不去看她,嘴里骂道:
“愚蠢,无用的怜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