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心难测(6)
“名誉能有性命重要?”她问。
“有。”文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气节,若连名誉都不要,与禽兽又有何异?
月妩语塞,站起身来往外走:“可我不会女工。”也不打算学。
温慎也起身跟在她身后,继续劝:“不会可以学,若实在不会女工,也可学些别的,总比寄人篱下好。”
她当然知晓寄人篱下不好,可她要跟着的可是温慎啊。温慎是个好人,她知道的。
“我可以抄书。”她转过身,望着跟在后面的人。
“抄书?”温慎脚步一顿,微微惊讶。
月妩微微弯着唇,自信点头:“你不就是在抄书?抄的《水经注》,我也可以抄。”
“你识字?”
“当然。”
她娘不让她学女工的原话是这样的:学那没用的做什么?只要有钱有权,难不成还能少了衣裳穿?要学便学史书政策,虽说女子不能科考,但你是郡主,只要有了权谋策略,即便没有实职也能想法设法夺得一些实权,岂不美哉?
月妩没有享受过权利带来的快乐,她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不过她看清了温慎脸上的惊讶,心中还是有些自得的。
“颜体我也会写,我写的最好的是行书,不过若是抄书需要字体公正,我也可以写小楷。”
温慎本还在纠结,瞧见她眼中那点儿骄傲后,忍不住弯了唇。
罢了,既然她都不将自己当作洪水猛兽,那他又有何好怕的呢?
他道:“既然姑娘不嫌弃,在此住下也好,等开春,天气暖和,攒下些银钱后,在下再送姑娘归家,以免天冷路远,得了风寒。”
月妩敷衍点点头,问:“你不要看看我写的字吗?”
温慎更觉好笑了,他还在想她是不是什么精怪化成的人形,可现下看来,即使是精怪,也大约是入世未深的精怪。
他抬拳抵唇,掩住嘴角的笑意,邀月妩往屋里去:“那有劳陈姑娘展示一番了。”
月妩跟在他身后,边吃着窝头,边盯着他左看看右看看,好奇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摇头,又快速转移话题,“我来研墨,姑娘先去将发梳起,省得一会儿沾了墨汁。”
月妩的好奇被他的话吸引走。她手中的窝头已经吃完了,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不会梳头。”
他正在研墨的手一顿,溅起一点墨滴掉落在木桌上。
月妩走近几步,歪着身子看他:“你能给我梳吗?”
他余光偷偷瞥她一眼,什么也没看清便又收了回来,不动声色撤开一些,擦掉桌上的那一滴墨。
“木架上有发带,你若实在不会,简单束起来便好。”
月妩抿了抿唇,后退几步,拿了发带,坐在铜镜前,双手举在脑后,与又长又顺的头发斗智斗勇。
她穿的是大袖,层层叠叠的袖子往下滑落,露出一节雪白的手臂。
温慎正在偷瞧她,想看看她是不是真不会梳头,可不想一抬眼却看见这样的情形: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猛得摇摇头,心中暗骂自己一句,用力将方才的画面从脑子甩走。
“它束不紧。”月妩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他脑子正乱着,等清醒过来时,已站去了月妩身后,双手拢着她的秀发。
“我…”都到了这地步,再拒绝便是道貌岸然了。他稳了稳心神,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手,细细道来,“这样拢起来,稍稍转动一下,再用发带系上…”
他伸手去要发带。
月妩反手将发带递给他,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掌心。
他一惊,抓住长发的手险些用力。
“接着这样系好便行。”他垂着眼睫,不敢抬眸。
月妩却像没事人一般,对着铜镜满意摸摸自己的发顶,坦荡至极:“多谢。”
说罢,她忽然起身,长发在脑后转了一圈。
温慎还未反应过来,怔怔站在原地,任由那顺滑的长发扫过鼻尖。
人都走去书桌旁坐下了,他还未回过神,愣愣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妩回头看他:“不是说要写字吗?”
他连连点头,快步走过去,将纸张铺好,拿了笔,沾了墨,双手奉上。
月妩接过笔,以笔头抵着唇角,略微思忖一番,回眸看他一眼,眸中露出狡黠的笑,提笔用小楷在纸张上写下: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这是...这是写妻子思念丈夫的诗句...
她知晓吗?
温慎心中有些乱。
月妩半分没察觉,她只是单纯认为这句诗的前半句写的便是温慎,甚至还有些小得意,问:“我写得如何?”
温慎不知她问得是这句诗还是这书法,又怕是自己多想,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