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很快被牵来,舜音将折子收入怀中, 立即踩蹬而上, 带头疾驰出去……
寒风越发狂肆,凉州城外,今日由胡孛儿领人出来往东巡防,一边巡一边张望。
直到傍晚,忽然看到了远行而来的队伍, 最前马上坐着身罩披风的女子身影,他赶忙带人迎去。
舜音策马而来, 兜帽早被风吹开,一下勒停,马蹄几乎带出一阵尘土,胸口还在起伏。
胡孛儿抱一下拳:“奉命在此接应夫人。”
舜音已继续往前:“军司何在?”
胡孛儿见她这么急,愣了愣,打马跟上:“军司……忙着军务呢,叫我带人来此接应,迎到夫人就送回府上休息!”
舜音不语,一路往前,眼睛来回扫视四处。
胜雨骑着马跟到右侧,看看她被寒风吹得泛红的脸:“夫人慢些,已急赶多日了。”
从说要换马开始,几乎没停过,说是日夜兼程也不为过。
舜音如同没听见,一夹马腹疾驰出去,眼睛扫视,直到城下,一停,又看了看城头上齐整的守军,转头时脸已冷了:“军司在何处忙军务?”
胡孛儿拍马追来,急急勒住,僵着脸:“就各处都忙……”
“周遭马蹄奔踏痕迹尚未全消,城上守军密布,敌兵一定来过了。”舜音盯着他,“他到底在何处?”
胡孛儿皱眉,没料到她眼这么利,看看她冷淡的脸,无奈道:“是,敌兵来过了,军司他……受了点伤……”
暮色四合,城东一角的东寺里,三两兵卒轻手轻脚地守在角落。
张君奉在佛殿外站着,眉间紧挤,脸上焦虑,忽见胡孛儿回来了,冲他摇摇头:“还是那样。”
刚说完,已见到后方快步走来的人影,身罩披风,身姿纤挑。
张君奉顿时变了脸色,瞅一眼胡孛儿。
胡孛儿耷拉眼皮,冲他摇头,没拦住。
舜音脚步不停,直到面前,开口就问:“他如何了?”
张君奉没事般道:“还好,当时是很紧急,现在已无事了,夫人尽可放心回府。”
“那为何停留此处?”舜音赶到此刻,呼吸还急,脸上被冷风割疼也毫无所觉,冷眼扫过他,解了身上披风递给胜雨,径自往佛殿里走。
张君奉上前一步拦住,眉间又挤起:“军司不想让夫人知晓,他受伤的事也不能声张,他想自己撑过去,不想你担心,何不成全他?”
舜音站了一瞬,冷声说:“我再问一遍,他在何处?”
张君奉脚下一动,让开了……
佛殿后方连着一方小院,正中禅房里摆着张行军榻,榻上是躺着的人。
当日自城外赶回,来不及回军司府,只能就近停靠此处,才能尽快祛毒。
舜音轻步走入,里面一片昏暗,榻边竖着的小案上摆了盏灯,却也照不出全部情形。
满屋药味,她慢慢走近,终于看见躺在那里的穆长洲。
他身上穿着干净的中衣,几乎看不出哪里有伤,脸上发白,薄唇紫乌,脸瘦削了一半,眼却半睁,似乎一直醒着,胸膛轻微起伏。
舜音近乎茫然地看着他的脸,明明早已熟悉的脸,却像是刚刚才完全看清。
她似看见他割下亲人头颅,出去认降时踏过的血迹;他离开长安,一步一步走向凉州的孤影……
最后化成他在迎亲厅中陡然拉开矮屏,看出来的双眼。
“我以为音娘已不记得我了。”
当初曲江夜宴上一别,以为他会有光明前程,谁知竟是无边暗狱。
她缓缓蹲下,想唤他,喉间一哽,没能出声。
穆长洲眼忽动一下,嘶哑开口:“你回来了?”
舜音张了张唇。
他又轻飘说:“还是我在做梦?”
舜音对着他脸,轻声说:“是做梦,长安那么远,我还没到。”
“那就好……”穆长洲似已分不清是梦是真,虚弱地笑了一下,“等你回来,我就好了……”
舜音说不出话来,张君奉说他身上的伤并不致命,但中了毒,他们想要他的命。
已经停在这里祛毒多日,他一直撑着,只剩余毒未清,他现在醒着却意识不清,甚至妨碍了别处。
穆长洲脸偏向她,薄唇微动:“梦里怎会这般暗,我根本看不见你……”
舜音想伸手碰他,又停住,怕他发现这不是梦,转头端来案上灯火,照向他脸,却发现他一直睁着眼,灯火却似照不进他眼里,那双眼幽深如旧,却凝然不动。
她手颤了一下,盯着他的眼,将灯放了回去:“没事,我没点灯罢了。”
终于知道妨碍了哪里,他的眼睛……
穆长洲不说话了,沉缓闭眼,似睡似醒。
军医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手中端着托盘,低声道:“夫人,该给军司准备今日的刮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