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音自他身侧的缝隙看出去, 看见五六兵卒押着人过来,就对着门边。
令狐拓被绑缚着双手, 发髻散乱,胸前银灰铁甲裂了一道豁口,洇出血迹,整个人仍挺直站着,却脸色灰败。
自舜音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他欲掀未掀的眼,就冲着穆长洲。
兵卒想按他下跪,他却纹丝不动,喘着气,嘶声低讽:“想必你此时已经后悔当初给我甘州都督之位了。”
穆长洲解了箭袋抛给左右,又除下刀递去,沉着声,如在随口说一件小事:“不给你这位置,现在来的又怎会是你?别人越是深知你我有仇,越会在这时候想起用你,你不过就是我的一枚棋子。”
令狐拓脸色慢慢变了,他没想错,果然穆长洲对他的到来不意外,早就预料好了会有这一天。
穆长洲收手站定:“你若不服,也可等着机会再来杀我一次。”说完摆了一下手。
张君奉正等候在营门附近,见状领着人过来,皱着眉又看一眼令狐拓,低声吩咐左右:“带走。”
令狐拓脸上一阵青白,忽朝帐内扫来一眼,瞥向穆长洲:“希望你夫人将来没有后悔那日。”
舜音一直坐着没动,闻言微微一僵,眼神直直地盯着那里。
穆长洲声音陡然一冷:“滚。”
令狐拓立即被拖走远去。
穆长洲站在门边,往帐内稍稍偏了一下,像是看了一眼,又没说什么,忽然往外走出两步。
舜音抿着唇,手指无意识般抓了下衣摆,心头思绪堆压了一夜,耳里几乎一整晚都在飘荡着令狐拓的话,此时又多了几句。
张君奉走至帐门外,先往帐内看了一眼,又转头朝被拖走的令狐拓身上看去一眼,才回过头问:“军司,是否要我即刻去见他。”
穆长洲走出两步,停在他面前,低声说:“还不是时候。”
张君奉会意,一抱拳,转身走了。
到营门边,刚好撞上下马回营的胡孛儿。
眼瞅着令狐拓被拖出去,投入了那辆张君奉引来的马车,胡孛儿眼还瞪着,怒气哄哄地道:“早说了该除了这小子!”
张君奉在他面前停住,小声道:“你什么都不懂,这是军司的安排,你少管。”
胡孛儿愣住,眼瞅着他领人上马,押上那辆马车直往城内方向去了,气恼地挠一下下巴,只好又赶紧转头往里去见军司。
穆长洲正在帐前等着:“都稳住了?”
胡孛儿脸上一下得意许多:“是,姓令狐的都被擒了,他们哪里还能如何,都认降了!”
穆长洲说:“按原定计划善后,着甘州副都督暂时代理甘州军务,以免被其他人借机抢先介入。叫后方军马场守军返回,盯着他们全都退回甘州。”
胡孛儿咕哝道:“那小子早已安排好了,我们去招降时,他的副将都已认他们副都督驱使,眼下已准备退回甘州了!”
穆长洲冷冷说:“那说明他不傻。”
令狐拓早安排好了后路,没有随便留给总管府和肃州介入甘州军务的机会。
胡孛儿不屑地“呸”了一声,不满嘀咕:“军司又何必留着他……”
穆长洲撇去一眼。
胡孛儿只好不说了,想起张君奉说让自己别管,麻溜抱拳:“我这便去传讯。”
穆长洲转身回帐。
帐门外的三两言语没了,似乎人都走了,营帐里却分外安静。
舜音坐着许久没动,终于看见外面那道身影走了进来。
穆长洲入了帐中,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脸色沉定,一如当时在山中叫她回来时,似有话说,却又更像是无从说起。
舜音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真是步步周密,难怪你不惊讶他会来,想来过去你一直对他的敌视不做理会,就是要故意助长他的气焰,好让总管府认为他是把可以用来对付你的利刃,才会每次都是首先想到用他来对付你。”
只不过这次,总管府用了最为阴狠致命的怂恿方式。
穆长洲唇角紧抿,又启开:“如今看来,也不够完全周密。”
至少他没想到真到这日,会多出她在身边。
舜音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手指松开了一直紧抓的衣摆,终于问:“这就是你犯过的事?那个不堪的传闻?”
穆长洲眼珠轻动一下,点头,似从齿间挤出了个字:“是。”
帐中倏然安静,舜音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都仿佛在慢慢收紧变急,喉间似被什么堵了一瞬,竟没找到话。
心底翻出了当初封无疾自那秦州老兵处听来的话:穆家二郎犯了事被带走了,功名没了……
穆长洲低头看她:“你信么?”
舜音一怔,沉凝住的思绪里似寻出了一点头绪,当初他在封家时,明明说他自幼抚养在穆家,武威郡公对他视同亲生,与亲子同论排行,才有了“穆二哥”这个称谓,又怎会得出这个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