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你们随军司接应,朝沙匪射箭前就数你骂人最凶!我离那么远都听见了!”胡孛儿语气贼兮兮的,“你当那新夫人脾气好么?屁!我就被她噎过!听左右说,你还冲人射箭了!”
舜音站在窗边理着帷帽垂纱,心想他还挺聪明。
张君奉道:“那怨我什么事?当时箭在弦上,怎么叫她都不听……”后面说的什么不清楚,紧跟着他声量又拔高,“那箭自然是军司射的,我哪有他那么好的准头!”
舜音拧眉,穆长洲射的?
“我看这位新夫人不仅耳朵不好,眼睛也不好,昨晚竟然对着我拜见,军司那等身形样貌都能被她忽视……”外面那张君奉还在声音时高时低地说着。
舜音皱着眉朝窗外瞥一眼,窗只开半扇,没瞥见他们身影。
胡孛儿也不知咕哝了句什么,很快没了耐心:“怎么还不来!”
张君奉打断他:“你声音不能小些?军司先一步来了,指不定就在厅里候着呢,爱吼到旁边吼去!”
舜音一怔,谁在厅里?忽然反应过来,转头往厅中看。
进来时并没见有人,心里也料定不会有人,便没细看。此时才注意到中间席案前摆着一张薄面绢素的独扇矮屏,屏后临案,有人影正侧身倚坐在席间,隐约可见他未除的长靴就踏在席边。
舜音下意识往那儿走了两步,忽见那人身影一动,“哗”一声,单薄的屏风被拨开。
她脚步一停,猝不及防与他目光撞上。
穆长洲身着锦袍,冠发束袖,收手坐正,眼睛看着她。
昨晚夜色昏暗,直到此时舜音才彻底看清楚,这确实是穆长洲。
但变化太大了,五官仍似当初,却已全然长开,英眉星目,眸中含光,挺鼻薄唇,沉沉然撇去了少年青涩,成了男人模样。
默然无言地对视了许久,仿佛不相上下地对峙一般。舜音抿一下唇,终是先开了口:“穆二哥。”
穆长洲仍看着她:“我以为音娘已不记得我了。”声音如昨晚一样低沉温雅。
舜音暗自蹙眉,原来早认出自己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叫自己,已多年没人这样叫过她了。以往在封家时他有这么叫过自己吗?并未留意过。
舜音又看他一眼,想起方才听到的话,意有所指:“毕竟多年没见了,穆二哥变化太大了。”确实变化大,竟能一箭射到她脚边了。
穆长洲嘴边牵出一丝笑意:“是多年不见了。”说着霍然起身,走了出来。
舜音不自觉抬头去看他,心中诧异,他何时有这么高了?
穆长洲几步走近,比她高出快有一头,身上织锦袍衫宽大,腰带和护臂却紧紧收束,愈发衬出他肩宽腰窄,身长如松。
他自她身旁过去,走到门口,朝外摆了一下手,转头问:“你我有多少年没见了?”
舜音回神,想了想:“七年。”
穆长洲似也回忆了一下,点头:“仔细想想,自当年曲江夜宴上你拒婚后便再没见过,确实有七年了。”
他语气如常,仿若随口在说一件小事,舜音却又被勾起了当晚回忆,想到父亲,刚垂眼,忽觉不对,转头看他。
穆长洲已先一步出厅了:“走吧。”
舜音愣着,他刚说什么?拒婚?他竟然知道自己拒过婚的事?!
第五章
行馆外,众人将车引出,等候启程。
胡孛儿刚坐上马,手里另牵了一匹黑亮高马,扭头瞅着院门。
张君奉打马在他旁边,也总往院门看。
才两眼的功夫,穆长洲从院中走出,径自过来接了胡孛儿手里的缰绳,一掖衣摆,踩蹬上马。
胡孛儿立即道:“军司果然在厅里,方才是在与人说话?”
刚才他与张君奉在厅外等得正焦躁,忽见穆长洲自门边现身,朝他们摆了一下手。
二人便明白这是让他们准备上路了,立即招呼众人出来等。
穆长洲没答,只说:“你们方才太吵了。”
胡孛儿显然已被这么说惯了,干笑两声:“我为军司千里迎来了新夫人,军司还没赏我呢。”
张君奉在旁低叱:“赏你什么?你接了总管手令就出发了,也不帮军司留意些,就给迎来这么一位!”继而又低语,“总管这回可真是天大的人情,执意命令军司联姻中原,还上奏天子得了个心向皇都的好名声,结果竟选了这么个‘贵女’,不由分说就给定了。”
否则他们又怎会此时才来这里接应,这桩婚事皆由凉州总管包办,先前根本不需要军司出面。
胡孛儿觉得他语气不对:“你这是瞧不上她不成?”
张君奉望天:“我替军司可惜罢了,以她如今情形,实在匹配不上军司,更于军司无半点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