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47)
那件氅衣已然被拾去了,但在一侧的草丛中,谢不倾瞧见一抹红色。
俯身拾起,那是一块儿被扯断了的腰佩,佩玉已经摔得粉碎,这红绳亦断了,落在一边,十分凄惨。
谢不倾想起来明棠是喜好些玉器的,身上也常带着腰佩,他禁不住将那红绳置于鼻尖微微一嗅——一股子淡淡的檀香气儿,带着些细微的女儿香。
是明棠的味道,谢不倾尝过。
他顿时不知为何起了怒气,瞬间顺着草丛边的小径一路疾奔,脚尖运了内力,几乎是顷刻间便跑到了尽头。
这条小径又远又长,竟是通着御花园边的一个花圃,不过负责照看这个花圃的匠人上月莫名其妙死了,宫中嫌弃刚死了人晦气,这花圃便废弃至今。
此处人迹罕至,又因人死得不明不白,连宫婢都不肯来,月余之后杂草丛生,几乎到了人的腰际。
谢不倾一走入花圃,惊得乌鸦乱飞,听见角落里细细的喘声,急促又惊惧,仿佛下一口气便喘不上来。
他眉头顿锁,往声音源头处走去,而此时凉风一吹,一股子血腥气儿便蔓延开来。
第30章 千岁爷,今夜要了我吧。
血……
谢不倾几步上去,瞧见一个纤瘦细弱的背影正半跪在地上。
她身上的白衣被揉得尽皱了,领口被扯得一团狼藉,发髻也散开了,侧着脸,似是听见他走动的声音,这才转过头来,白着一张脸,木然地望着他。
是明棠。
谢不倾见她那双眼,寻常或是含笑,或是温驯,面对旁人时真真假假,却总是鲜活灵动的,从不曾见过她双眼这样空洞无神,失魂落魄。
不见恐惧,不见愤怒,像是深井枯潭,认不出他是谁,瞧不见一点生气,听不到一点声息。
今夜的月也残,藏在乌云之后,照不亮她的脸,只余下一双眼冷寂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紧绷的如今绷满的弓弦。
谢不倾眯了眯眼,才看清她半边脸上尽是喷出来的血迹,脸上肿了,脖颈上一团指印深得发紫,而前襟满是飞溅的血滴,白色的裳亦被喷成了一片腥红。
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柄短匕,细瘦的指节被厚厚的血污覆盖,便是看到谢不倾来了,也不曾放下。
魏烜正在她脚边,地上漫开了大片的血迹,没了气息——他,已然死了。
谢不倾竟觉得有几分涩然,他往前走了半步,看着满地的狼藉。
他取人性命太多次,已然记不得什么情况会弄得这般惨烈,却自然而然地想到,以明棠这般纤瘦体虚,要杀死正值壮年的魏烜是何等难事。
微微阖上眼,便好似能瞧见她颤抖地举起纤细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这短匕刺进魏烜的胸膛。
谢不倾忽然叹气。
他几步上前到明棠身侧,明棠仍旧是那样木木地看着他,而他却俯身下来,从她身侧将她整个人笼入怀,握住了她握刀的那只手。
怀中的身躯绷得死紧,而他掌中那只被血污覆盖的手,更是死死地握紧了刀柄,一点不肯松开。
谢不倾垂眸,明棠便愣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而手上的动作引回了她的思绪——谢不倾握紧了她的手,像是方才她做的那样,将短刃狠狠捅入魏烜的心口。
“他是该死。”
刀刃擦过皮肉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静寂的夜空下更显得明显,明棠好似被这声音唤醒,忽然回了神。
谢不倾察觉她紧绷的身子忽然发起抖来,握不住那一柄短刃,匕首一下子从她的指间滑落,而一同滚落的,亦有明棠的泪。
谢不倾从未见过明棠睁着眼落泪的模样,上回在明府她昏昏沉沉于梦魇之中落泪,而如今她就这样看着他,眼泪一下子从眼底漫上。
眼睫承载不住眼泪的重量,两行泪冲淡了她脸上的血滴,她不曾发出一丝声响,泪已绝堤。
明棠一下子揪住了谢不倾的衣襟,虽是满头满身的血,她却不管不顾地扑到他的怀中去,似是被他身上的檀香调笼住,便能遮住魏烜身上那无处不在的酒肉臭气。
她昏昏沉沉的,方才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她不敢相信,亦不敢接受,不知从哪来的勇气,觉得躲在谢不倾的怀抱下,便可忘却今夜这一切屈辱与血腥。
她紧紧闭上了眼,埋头在谢不倾怀中,一股子湿意渐渐浸透到谢不倾的心口。
谢不倾却不曾言语,任由她泪水汹涌,只是拿出了手帕子,将明棠沾满血污的手一点点擦得干净。
这般擦着,才知道她的掌心也磨烂了一块儿,想必曾摔倒在地。
他又将人从自己怀中挖了出来,擦干净她脸上沾着的血,而等他擦过了之后,明棠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脸颊贴在他的掌心,抬起眼来看他:“千岁爷,今夜要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