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342)
明棠想起来,这是高老夫人指给她伺候的使女,名叫花蕊。
然后另一个声音也响起来:“朱花蕊,你少在这满嘴狗屁,咒死了郎君,我第一个杀了你!你还想回京城,我让你给小郎陪葬,你那点骨头烧成灰也回不了京城!”
然后噼里啪啦的,好似打到了一处;
随后哎哟哎哟的,传来花蕊边呼痛边咬牙切齿的谩骂。
明棠想,是阿娘留给她的鸣琴打了花蕊。
朱花蕊是向来打不过鸣琴的,鸣琴力气大,脾气又泼辣。
但鸣琴吵不过花蕊,花蕊就算挨打,就算死了,嘴巴也是硬的。
她似孩童一般乐不可支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成了个哭脸。
鸣琴姐姐也是秉性温和的姐姐,是自己年纪小又病弱没用,逼得鸣琴要为了自己立起来,故作剽悍。
外头的声音渐渐隐下去,明棠又打量周围,看见自己这屋子倒也宽敞,布置齐整,只可惜物物古旧,书桌甚至断了条腿儿,用瓦片垫着,桌椅等物更是漆雕磨损,寒酸简陋。
自己卧着的软榻前的地上洒落了一滩黑漆漆的药,蹦着几块碎瓷片儿。
凄凉,可怜,就好似没了爹娘的小小明棠,在这田庄里也将会破碎成千八百块,无人收殓。
她的惆怅牵动起胸腹里的疼痛,又卧倒在床榻上,下意识地抱着被褥,咳得昏天暗地。
那时候明棠总想,日子过得这样苦痛,成了鸣琴姐姐的累赘,阿娘爹爹与婉婉妹妹接连病故的时候,又怎生不将自己一同带走?
那时候,她总是爱哭的。
她哭着哭着,泪水不知要将自己淹没到哪。
然后昏昏沉沉的,周遭又变了。
大晴天,风和日丽。
孩童的痛苦好似隔日就忘,明棠病了年余,如今天气渐渐好起来,她的身子也跟着好了些,不再日日卧在床榻上咳嗽吐血,也能坐着鸣琴做的小轮椅,自己走一走。
她问鸣琴,朱花蕊去了何处——朱花蕊虽可恶,可在躺在病里的那些日子里,她那些不重样的谩骂已然成了明棠不可或缺的消遣。
没人来她的院子,没人与她说话,于是朱花蕊的谩骂,也成小小明棠的生动源泉。
只是近日朱花蕊也不来了,不知她去了哪里。
院落里没了人,只有她与鸣琴,和着荒废的花圃里荒芜的野草,一同寂寞生长。
明棠看鸣琴,鸣琴便看窗外。
院子里的红杏花出了墙。
鸣琴有些鄙夷地撇了撇嘴,没回答她的话,只同她说镇子上新开了一家油饼摊,很好吃,将话题引开。
她说自己近日帮人编了三双草鞋,卖了几个铜板,正好去买油饼子。
小小明棠动了心思,记挂着油饼子,欲跟她同去。
于是二人雇了辆牛车,慢吞吞地往镇子上去。
油饼子买了。
但终究没吃着,因为小小明棠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个趴在田埂上的黑瘦小少年。
小小明棠问鸣琴这是怎么了,鸣琴便说时年不好,许多流民饿死在各地。
小小明棠不懂流民,不懂时年,只听到人要饿死,便掏出了一直捂在怀里不舍得吃的油饼子,放到他的面前:“你还没饿死的话,你吃吧。”
那人一下子抬起头来,和鬣狗一般凶狠的目光吓得小小明棠差点从木轮椅上跌倒。
他一直盯着她,不说话。
她心里有些害怕,抓住了鸣琴的手,却还是冲着他说道:“你吃吧。”
然后她便奋力地推起小轮椅,快快地离开了。
第193章 春情缱绻
小小明棠推着轮椅,走得也并不太快。
牛车并不会把她们送到田庄门口,从这里到田庄门口还有一段距离,鸣琴看她推得有几分艰难,遂自己握住了轮椅的后头,帮她推得更快一些。
那黑瘦的少年人看着面前用油纸细细包好的油饼子,又看着那两个身影飞快地离去,很是生硬地勾动嘴角,露出一个毫不意外的讥讽笑容。
好似与之前遇到的人没什么不同。
人人不是算计谋害他,便是厌恶恐惧他。
也许偶尔会有人有一丝怜悯,却也不过是顺手罢了,就好似看到道边快要饿死的小猫小狗,将东西一丢,便走了,不过嗟来之食。
他垂下眼来,面上没半分动容,伸手便欲将那油饼子丢到一边,忽然听得前头传来细嫩微弱的声音。
“那油饼子很好吃的,我平时也吃的少,你要是丢了,多可惜呀。”
原来是那方才仿佛被他吓跑了的人儿,不知何时又停了下来。
兴许是因为害怕,她仍旧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躲在使女的身后,探出半张素白的小脸,小小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