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252)
但如今,他这几日接了从拾月来的一箩筐消息,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去面对督主。
思前想后,他也只敢写了密信一封,硬着头皮送到沧海楼之顶。
他怕自己被斥,一送过去就自发地走到外头杵着,听到里头细碎的纸张翻动声,一顿一顿,非夜浑身的冷汗都下来了。
谢不倾的嗓音依旧漫不经心,却带了些暴风聚集的怒气。
“魏纨……魏家人,个个都嫌自己命太长。”
非夜当然知道那密信里写的是,明棠在白马寺亲眼见到督主与福灵公主同游、亲耳听到林中情事,京中多人甚至撞见夜游画舫上督主与福灵公主同赏烟火。
最后一句,乃是拾月原话。
“世子因误会而大怮急病,连我都要不日归还于西厂。危!大危!”
这话……非夜只祷告自己今夜别死的太惨。
谢不倾的嗓音压抑着骤雨前的平静:“此事且先不论,她呢?”
非夜忙答:“拾月仍旧在镇国公府。”
谢不倾不耐烦地起了身:“本督问的是明世子。”
非夜急得快给他跪下了,连忙道:“今日元宵宫宴,明世子已进宫去了。”
谢不倾便出了沧海楼,身上衣裳都略沾奔波之色,却并未更换。
他双手负在身后,紧紧地握成拳头,须臾又松开:“备马,进宫。”
非夜立刻去了,走了一半,又想起来什么事儿,忙又说道:“紫衣侯刘体留了明世子赴宫宴后的飞来观之宴。”
谢不倾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原地,风中犹闻他压抑的怒火肆意流淌:“好,好极了。”
第155章 谢不倾亦有中药的时候?
元宵夜,宫中。
这君臣同乐的宴席,比起先前的太后寿辰显得要宽泛松快许多。
殿中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君臣礼仪也并不是那样严苛,一派其乐融融的快活景象。
太后果然如同往常一般,总要压着时间才来。
她着实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就算是做中年妇人的拘谨打扮,也压不住她身上的风情万种。
从她这般模样,亦可窥见当年杜贵妃为何能够从小小的掖庭女史,一路晋位至先帝元后之下唯一的贵妃之位。
杜太后身披金色凤袍进殿时,便如那万鸟朝凰的凤皇,引得所有人都移不开视线,而她只是虚虚抬手,略扫了全殿中的人一眼,身边的女官便替她开口,命所有人不必多礼——她鲜少自己开口,脊背挺得笔直,行得平稳,步步生莲,身上兰麝香气芬芳。
待杜太后终于远远地上了高台,在皇帝身边的凤位落座之后,众人这才起身。
明棠在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里,听见几个年纪尚小的郎君说起闲话,言及杜太后风华万千,便是如今的中宫皇后同样出自杜氏,却也同样不及杜太后身上半分气势,难怪能做垂帘听政的太后,挟持幼子,把持朝政数年。
这样的场合,自然没有人敢说一句太后的不好——唯独明棠一人,垂眸遮掩眼底一片鄙夷。
旁人兴许没有察觉,但她却切身体察到,太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着实耐人寻味、意味深长。
就好似已经将请她当做何等珍馐美味,道道目光将她凌迟,全是垂涎三尺。
即便她甚至不曾如寿宴那晚一般直接明目张胆地点明棠来扶她,但她那若有若无、不可忽视的视线,却始终萦绕在明棠身侧,阴魂不散。
那目光简直如同隔纱的刺儿,朦朦胧胧,微弱又持续地时不时扎她一下儿,着实叫人浑身难受,如坐针毡。
但明棠只当不知,不与杜太后直视。
直到杜太后远远上了高台,她才借抬头共举杯遥祝皇帝万寿无疆、太后娘娘长乐无极的时候,打量一眼太后。
她端坐凤位之上,皇帝对她毕恭毕敬,皇后杜氏亦对她极为孝顺,瞧着何等母慈子孝!
明棠却知,此皆不过是障眼的假象罢了。
小皇帝前些日子又说要削士族豢养门客私兵的规模,又突发奇想,要拿士族手里屯着的田开刀,与太后在宫中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小皇帝的政见,从来与大力支持士族的太后意见相左——昔日依靠强硬母族垂帘听政的太后,与才亲政几年的小皇帝之间,利益相悖,哪有那样多的母慈子孝?
争权夺利,兄弟阋墙,士族之中尚且如此,更别说事关皇位的皇族宗室。
倒是这一眼打量,反倒叫明棠看出些别的端倪来。
太后身边带着的漂亮内侍,与上回寿宴时带着的那个不同——又或许,上回那个内侍,就是长公主传来的消息之中,提及的太后那得了急病死的心头爱。
不过太后有这许多的心头爱,死了一个便换另一个就是,今日身边带着的这个新的小太监是,宴席上年过而立却依旧风采如昔的紫衣侯刘体是,被紫衣侯刘体发出邀约的明棠,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