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235)
“小郎怎么不多歇一会儿?”
鸣琴心疼地给她再多披上一件狐裘,瞧见她是拿了红纸在写春联。
而明棠察觉到她的动作,垂眸一眼,只无声地将它抖落:“换我上京之前,往年穿的那件来罢。”
“这是那几箱笼里新的,料子也好,最暖和。新年了,是很该穿一穿新衣裳。”鸣琴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去换,旧衣不暖,便将地龙也烧起来。”
明棠并不与她解释,只垂下了眸,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下的笔墨。
鸣琴也无法,知晓明棠最是执拗,只得去给她换了旧衣裳回来——为她重新披上的时候,便瞧见她手边多了一张写废的纸。
上书,故剑情深。
又言,游园惊梦。
鸣琴没读过几个书,不懂,只当小郎觉得这一张写的不好看,也没多管,去替她盛粥来,又将等下要吃的药也放在一边。
明棠转瞬便写了新的一张,交到鸣琴的手里:“我院落里便贴这个罢。”
鸣琴见她精神头尚可,心里也高兴,终于有了些过年的欣喜,捧着手中的“急击勿失”四个大字到外头去贴着了。
明棠慢吞吞地用了些白粥,听见外头院子里来回的踱步声。
是拾月。
这踱步声里,偶尔听见一两声小鸟儿扑闪翅膀的声音。
明棠垂眸,遮掩住眸中神情。
鸣琴贴了楹联进来,就瞧见明棠只用了半盏白粥,盛着药的碗中已经空了,旁边压苦的蜜饯却一颗没少。
小郎最怕苦,如今却也学会了不用蜜饯吃药。
明棠已然又坐回到桌案前去,正将手里的锦囊一个个摆在红木方碟里。
“这里头是银锞子与吉祥果,你拿去赏给院子里的下人,叫他们不必拘束,若是想出去喝茶吃酒的,也尽管去,如要去放烟火的,便叫她们去中公领,镇国公府有给下人们喜庆备着的烟火,潇湘阁今夜晚一些再落锁。”
她在灯下的容颜瓷白温和,鸣琴看得恍然一刹,回过神来后直叹明棠体恤下人,忙上前去取。
而明棠又将另外一个更大一些的锦囊放在一边。
“这是单给阿丽一个人的,你务必交到她的手里去。她若想出去玩儿,你也不用拘着她。”
明棠又道,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鸣琴听到阿丽的名字便觉得晦气,但大过年的也不想扫兴,没多说,也将那锦囊收起来。
明棠没别的吩咐,鸣琴就端着方碟往外头走,待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听见明棠悠长的叹息:“叫拾月进来罢。”
鸣琴闻言更不开心,却也不想多说。
*
拾月正在院子里踌躇许久了,门又“吱呀”一声开了,鸣琴臭着张脸很不情愿地看她一眼:“进来吧,小郎有话要问你。”
拾月已然来回踱步了许久,在想了想纸条上的内容,也顾不上别的,带着纸条就进去了。
屋子里头一股子弥漫开的苦涩药味,地龙烧得热热的。
她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的不得了,一进屋,只觉得热得鼻尖都沁出了汗滴。
而明棠仍旧如一尊毫无温度的瓷娃娃一般,披着件半新不旧的氅衣,执笔的指尖都瞧不见一点血色。
她坐在桌案边,上头里点了一灯如豆,微垂的双眼正在明暗交织处,苍白的脸颊上浮着两抹不正常的潮红,一双眼却凉如冷夜,毫无起伏。
灯影晦暗之下,明棠的身影一动未动,唯有一双眼定定看着拾月。
身边点燃的香炉青烟宛如层层松涛雾影,她被朦朦胧胧笼罩在其后,再不似从前一般温和。
拾月忽然觉得有些局促。
像是被督主赏给明棠用的那一夜里,娇小的郎君平静无波地看着她,淡淡的眼神却宛如细密的绵针一般扎人锐利。
她心中有愧,不敢与明棠对视。
明棠却道:“你的主子是他,你为他说话,本就无可厚非,我不会因此怪罪于你,何须愧疚。”
说着,又给拾月赐座,还将一个大大的红封推向她的方向。
明棠的语气温和,却分明有几分疏离,与往日已然不同。
拾月不坐,也不接那红封,只觉得明棠那双含情眼中,并无几分温暖温度。
拾月分明察觉出明棠的包容,可这包容下,再无往日淡淡的信任与温情——这样的话她从前也说过,可那时拾月分明能够察觉到明棠对她的体贴与谅解,但如今,再无当初的温和。
她闻言心中着急,原本就不算什么巧舌如簧的人,这会儿更是不知该如何说话,急得额上都涌出了汗珠:“小郎,属下所言,从无隐瞒欺骗!督主言及闭关,又何必诳骗属下这般一个小角色?如今督主不在西厂密室之中,也必然是横生什么枝节了,督主又怎会和福灵公主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