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待他再开口,高小六站了起来,抬脚一挑,旁边放着的一根竹杖飞起落在手中。
“走了。”他说,指着桌上的钱,“送你们了。”
掌柜的不悦说:“我们不缺钱,您还是拿着吧。”
“我不是缺钱。”高小六回头看他一眼,“我是有病。”
有病?什么病?
掌柜的狐疑打量这年轻人,虽然带着些痞气,但身手不一般啊,刚才挑竹竿的脚法就能看出非等闲之辈。
“我啊,有看到钱就想吐的病。”高小六说,伸手掩住眼,“因为看钱看得太多了。”
他说着一手捂着眼,一手用竹竿敲打着地面邦邦邦向外走去。
掌柜的在后愕然,这都什么鬼话啊!
“这小子的确病得不轻。”一旁听到对话的店伙计说,“说话疯疯癫癫的。”
掌柜的看着年轻人走出去的背影,略有些感叹:“或许有常人未有的经历吧。”又带着可惜,“但他行事的确像个墨者啊。”
可惜竟然不是,而且看起来知道墨门,但也无心入门。
“你这就狭隘了。”身后东家走出来,说,“这不叫可惜,这是好事。”
掌柜的和店伙计们都看向东家。
东家矮矮胖胖,捧着一个茶壶慢悠悠坐在先前那年轻人坐的位置上。
“先前官府推行我们墨门技艺,但从不提墨门,有些墨者有不满,认为会断送墨门传承。”他接着说,“掌门特意发令说真正的传承,不是单独标记出来,让人供着,让人仰着看,而是无迹。”
他抬着茶壶环指。
“在人间,在民众中无迹,但又人人可用,人人皆知,无所不在,如此才是万世长存之道。”
“就比如那个年轻人,他虽然不是墨者,但所作所为是墨者之道。”
“待人人皆行墨者之义,墨圣之道无所不在,又何须在意是否我墨门。”
“这不就是先圣当年的心愿吗?”
东家说到这里哈哈笑起来。
掌柜的和店伙计们也哈哈笑了。
“别的先不说,这两年东家真是天天笑个不停,看到什么都高兴。”
夜色里点点灯的茶楼宛如繁星,伴着笑声在眨眼,高小六回头看了眼,摇摇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傻乐!”
他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前方夜色无边。
“九针。”他再次念了遍这个名字,摇头,“新名号,可不如我的无名好听啊。”
说着将挂在腰里的香囊中骰盅拿出来,在手里转啊转,抚摸着其上七星两字。
“还是七星更好听。”
他看向天上散落的几颗星。
从那一晚山崖上飘然而落,落在他的生命里。
七星是属于他的记忆。
高小六一笑,将竹竿一甩插在背后,握着骰盅在夜色中大步而行。
……
……
伴着一路寒风,视线里终于看到了城池的影子。
梁六子喝了一口水,将水囊扔在地上:“终于到了!怎么这么远呢,真是累死我了!”
梁四子在后笑:“走点路就累了,北境这么苦,你是不是一天都待不住?”
梁六子啐了口:“北境哪有我们河西苦!”
旁边避让的路人听到了,指点议论“河西来的兵马啊。”
“河西在哪里?”
“偏僻荒野之地吧。”
梁六子听得更生气了。
“喂,看清楚我是谁!”他对路边的民众喊。
民众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梁二子喝斥梁六子:“发什么疯!”
梁六子委屈说:“这才几年,都不认得我们了。”
梁四子笑说:“你看看穿的兵袍,身后的兵旗,怎能认得你?”
道理也是这个道理,梁六子要说什么,路边的民众一阵喧哗,同时身后响起马蹄声,地面震动,显然有一批人马奔来。
“霍将军回来了!”
“是霍将军!”
民众们也旋即掀起一阵喧闹,在路边向后张望,还有人催促站在路中间的梁六子等人“快让开。”
“别挡了霍将军的路!”
梁六子瞪眼一动不动,看向后方,见兵马越来越近,先看到如云的军旗,熟悉的是北海军的军旗,陌生的是将旗。
飞扬的黑底云纹将旗上霍金字闪闪发光。
看到这边路上的人马,他们的速度降下来,很快分开,一匹马从中跃出,铠甲兵器森森,黑斗篷在马背上滑落。
正是许久不见的霍莲。
路边响起更热闹的呼声。
梁六子哼了声,将视线转开,听得霍莲的声音传来。
“你们来了。”
梁二子含笑点头:“刚到。”又道,“大哥那边有战事不方便离开。”
霍莲点头:“我知道,希望大哥用不着我们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