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诚诚恳恳说:“能是能,但传给儿子,总觉得有点吃亏,觉得我自己白辛苦了。”
他当时是听不太懂的,现在么,隐隐也能懂了。
她女子身学艺不易,说是父亲都不同意,好容易学有所成,最后传承给儿子,将来也没人能记得她——男人家学匠工常见,没什么稀奇。
传给女儿,后人提到技艺也会提到她们的身份,让人记得更深刻一些。
她还咂咂嘴说,其实我还是很贪图名声的。
想到这里刘宴忍不住笑了。
看来她如愿以偿了。
高财主送来的消息说什么来着?墨门新掌门在修内司。
墨门新掌门,白楼镇的时候,新掌门是“那位小姐”,一个年轻的女子。
年轻的女子,匠工,被修内司邀请,观星阁。
是啊,又能省钱又能修得很好,别的匠工做不到,她的技艺自然能做到。
刘宴放下笔,从贴身的衣领中拉出一条红绳,红绳上悬着一吊坠。
吊坠用麻绳缠绕,只有巴掌一半大小,形状似乎匕首。
刘宴解开麻绳,露出其内木柄刀身。
这是一把木锉刀。
刘宴的手抚摸着木柄,其上有浅浅刀刻一女字。
“喏,送给你吧。”
摇曳的灯光里那位穿着灰扑扑的女子,一扬手。
“下次再被抓入牢房,寻不到生机的时候,也别真就等死。”
她嘴角弯弯一笑。
“用这把锉刀撬开牢房逃狱吧。”
第16章 日有念
牢房有很多种。
地下地上,木栏铁索,要么不见天日,要么风吹日晒。
但都很粗糙简单,给犯人住的,犯人都不是人,猪狗牲畜一般。
不过晋王府的牢房不一样。
干净的地砖,光洁的墙面,甚至连牢房的栏杆都是亮漆,刘宴伸手抚摸着,感叹晋王府奢华,牢房也奢华。
这种牢房,是外边多少贫民百姓都住不到的房间。
刘宴环视四周,知道自己在做梦了,但当初被抓进晋王府牢房的时候,他第一个感叹也是这句话,然后迎来了第一顿毒打。
为了保持牢房的干净,不见血,用木杖狠狠的打,其间还会用湿布裹住嘴巴鼻子,就是有血也得闷在肚子里。
其实就算血洒在地上,也不会染脏了地面,一盆一盆的水浇过来,直到把人和地面的血都冲干净。
看起来平整的地面,还竟然不积水。
看起来不见天日的地方,也不觉得潮湿闷热。
刘宴记得自己在半昏半醒中还夸赞这个牢房,这个牢房真值得夸,而且除了夸牢房他也不想说别的话。
咒骂晋王?没意义。
求饶?更没意义。
人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牢房当然好了,是我师傅修的。”
“虽然只是修房子捎带的,但绝对精品。”
昏昏暗暗中有女子的声音,夹杂着用锤子在牢柱上敲敲打打的声音。
“哎,这里也坏了,要修修。”
“坏得真够快啊,这还没多久呢,看来这牢房用得很多。”
“哎,你能撑多久啊,我看看要不要等你死了,再修它。”
刘宴抬起头,看向她,还没看清她的脸,头猛地一坠,磕在桌桉上。
“大人。”一旁靠着门打盹的随从也被惊醒,忙过来问,“还好吧?”
刘宴伸手轻轻按着头,看着晨光笼罩的室内,威严肃穆。
这里不是晋王府的牢房,他没有五脏六腑出血将死,只有额头微微疼。
那她,还活着吗?
以前面对其他人不能问,也不能打听,这个女孩儿,或许真是她女儿,可以问问吧。
刘宴猛地站起来,向门走去。
随从再次吓了一跳:“大人?你要去哪里?”
刘宴打开门,秋日的晨风有些凉意,让他停下脚步。
“没事。”他说,转过身又走回来,“有早饭吗?”
随从忙应声有,一面走出去唤人,不多时端了饭菜过来,刘宴的饭菜很简单,一碗蛋羹,一碟咸豆,一块蒸饼。
“其实我说的是真的。”他一边吃饭一边说,“我曾经的确是靠着豆子和水活下来了,所以这豆子真的能保命。”
随从哦了声,难得大人吃饭的时候说话,忙凑趣问:“那是怎么回事?”
刘宴看着眼前的咸豆:“晋王府的牢房,为了不让犯人便溺脏污,几乎不让吃饭。”
每天就给一碗混杂在一起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他不想吃,吃也没有什么意义,反正活不了。
“但那个人教我说,吃里面的豆子就能活下去。”刘宴说。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梦中的女子,她蹲在牢房外,用一把尺子指着那碗饭。“这其中的豆子都吃掉,汤喝掉,你要是每次都这样吃,一定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