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79)
那时指挥使告诉她们,如果有朝一日任务败露,她们潜逃在外,那细作营会不惜代价,把她们安全地送回北周,但如果她们不幸被捉进了皇城司的监狱里,那么他能为她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及时杀死她们。
当你想认真地报复一个人,让她爽快赴死真是太简单了,狸奴捕猎时往往不会一击毙命,而是尽情地戏耍可怜的老鼠。
正如叶叙川玩弄她。
杀了她可解恨吗?其实并不会,只有让她长久地伺候不堪的男人,被两百斤压垮脊梁,余生无望,这才是最畅快的报复。
从来都是自己愚蠢,以为叶叙川多少念及旧情,能给她个痛快,看来是自己天真了。
真奇怪,烟年闭了闭眼,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何还要心存奢望?
她低声问道:“没有旁人可选了吗?”
叶叙川换了个坐姿,懒洋洋道:“你道是在选秀女么,还能容你挑肥拣瘦?”
烟年暗自咬牙,内心天人交战,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她如今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瞧你这模样,是不是颇为后悔,当初就该任那小姑娘杀了我?”叶叙川笑道。
“不。”烟年道:“只有这一件事,我未曾后悔过。”
做细作本就是九死一生的营生,技不如人就活该倒霉。
她并非输给了叶叙川,而是输给了自己的托大、天真与任性。
叶叙川敛去轻佻笑容,露出冷峻的底色。
她仰起脸,俨然已经全然清醒,肃然问道:“大人呢,可曾后悔当初没杀了我?”
叶叙川亦淡淡回道:“这个倒是未有过。”
“若我以死谢罪呢?”她问道。
叶叙川似乎听见什么有趣之事,拍了拍她的脸颊,讥讽道:“你是我见过最贪生怕死的细作,若真想以自己的命换属下一命,你早该动手了,何故拖到今日。”
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些什么那样,他道:“也别想着逃走,你铤而走险救的那下属还在我手中,若是你不听话,便只能让他来还债了。”
不知记起了什么,叶叙川笑了笑:“倘若你干脆不管他,任他死了也就罢了,可偏偏你要当这个好人,当好人可不是件易事,若是你有日后生出异心,报在了他身上,你觉得他还会记你的恩么?”
清冷月辉透过窗格,洒在她苍白的面孔上,她嘴角的血渍已经干涸,结成暗红的碎屑。
“他记不记我的恩,我并不在乎。”
烟年已彻底冷静下来,定定地平视着叶叙川,目光澄明坦荡。
“我明白我鲁钝,愚蠢,滥发好心,不够杀伐果决,所以做不了好细作,也不配为大人的对手。”
“大人大概不知道,在我们的江湖中,我们给了大人一个诨号,叫细作坟场。”
“哦?”叶叙川挑眉道:“倒是颇为贴切。”
“是啊,”烟年淡淡一笑:“所有同僚避之不及,只有我愿意前来大人身边,就是因为我够蠢,不会衡量利弊计算得失,只念着旧日的恩情,便一气儿闯了过来。”
“大人,”她眼中浮出碎金般的泪光:“诚然我骗了大人,可……”
嘴突然被叶叙川捏住,扯成愚蠢的鸭子状。
叶叙川眯起眼,毫不留情道:“唔,都到如今了,还想着以情动人么?”
他又半开玩笑般道:“一样的故事讲一次就够了,翻来覆去地讲,便如绣屏上死去的花鸟,在原处僵硬朽烂,令人生厌。”
“既然想求人,就该拿出该有的诚意。”
他轻轻挑起烟年的下巴,不错过她脸上每一丝情绪变化。
后者含恨偏过头,手指捏得嘎吱嘎吱响。
见他不吃软刀子,她也没能耐给他硬刀子吃,烟年索性不演了,眼里濛濛的水汽顷刻收了回去。
自己真是脑子进了金明池的水……求他有什么用?无非是再被他阴阳怪气一番罢了,叶叙川只会对自己人网开一面,她一个叛徒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
叶叙川笑着问道:“好了,你可想到了什么新鲜的求人法子?”
烟年咬牙道:“烟年自知罪孽深重,既然大人安排,那我便今夜就前去夏大人府中。”
在叶叙川略感意外的目光中,她起身一礼。
随即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只抛下一句:“愿赌服输,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叶叙川站在原处,看她伶仃的背影一步步走出院落,戏谑笑容逐渐隐去,换作满面寒霜。
袅袅秋风吹动阶前苔藓,萧瑟寒凉,女人换了湘妃色的长褙子,衣袂被风吹得猎猎翻飞,但她的腰杆挺得笔直,颈子也高高扬起,如凫水的天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