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250)
见她如此造作,叶叙川反而放下心来,姿态慵懒,背脊往城楼柱子上一靠,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表演。
这人骨子里的恶劣可见一斑,他甚至点评了一句:“不如上回真切。”
烟年脸颊微红,不知是夕阳染就,还是自觉丢脸。
两人僵持。
城楼上的小兵面露鄙夷之色,心道她无非是仗着叶大人宠爱,才得以日日作耗,没这点宠爱,谁稀罕理睬她?
当真不识好歹!
他心下不忿,却有隐隐有些羡慕,若是叶大人瞧上的是他,他一定比烟年做得好一万倍,把叶大人伺候得舒舒服服……唉,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人一旦心生嫉妒,面目便可憎起来,他嫌恶地看烟年一眼,却蓦地大吃一惊。
她居然真的攀上了城墙!
残阳之下,女人眉目低垂,红裙在风中飘荡,仿佛下一刻就要翩然而去。
长风之中,她回眸一笑,晃晃悠悠张开双臂,对脸色剧变的叶叙川道:“让我余生都被困在这里,我还真不如现在离去呢。”
“替我照顾好珠珠。”
说罢,她闭上眼,身子微倾。
一头栽下去的前一秒,她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叶叙川惊恐至极的暴喝:“你给我回来——”
风声过耳,长烟落日,她目光追随飞鸟翅羽掠过的痕迹,划过天空,陡然间一道大力袭来,她撞入坚实的怀抱之中。
那双拉住她的手在颤抖,不住地颤抖,全无方才的淡定自若的模样,手颤抖不休,却如铁箍般牢牢锁住她双腕,将她粗暴至极地拉离城墙口。
那小兵士目瞪口呆:她居然真有胆色跳下去啊!
“为什么!”
叶叙川双目泛红,脸上的每个块肌肉都在颤抖,让他俊美面目显得无比狰狞,他惊慌而焦虑,死死按住她的肩,语无伦次质问道:“你怎么敢……你如何敢……”
敢用自己的命来赌。
他明知烟年在逼他,也知她狡诈多变,心有牵绊,不是真心求死。
可他无法置她的安危而不顾。
看到她站上城墙的那一刻,噩梦般的记忆如海潮般涌过眼前,他记起三年前她身着嫁衣,吐血不止的模样,也记起她在他怀中停止呼吸,双手颓然垂下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时他是什么感受?他连泪都流不出来,绝望到几乎想随她而去,长钉一寸一寸刺入棺材盖板,把他的心钉得鲜血淋漓,那些伤口至今还未愈合,随时光流逝慢慢溃烂。
大悲希声。
这些她都不知道。
烟年最后几乎就是被他逼死的,她亦是个狠绝之人,为了报复,设计他掐碎解药,在余生每一分每一刻提醒他:是你亲手断送了你的爱人。
这样无边无际的绝望,他此生都不想再尝一回了。
烟年敏锐捕捉到叶叙川翻涌的心绪。
是时候了。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决然开口。
声音虽轻,可每个字都振聋发聩。
“叶叙川,我要自由。”
*
最后一丝红霞敛入群山之间,城楼上落针可闻,似乎时间在此静止,将这一刻拉得极长。
猫眼对着丹凤眼,目光交缠中隐隐可见刀光与剑影,一万种情愫与怨恨。
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们总是在赌,在博弈,试图逼出对方坚不可摧的护甲下,那一点脆弱易碎的真心。
跨越时间与生死,爱永恒而纯粹,但人却是一种善变的载体,将它折射出千百种不同样貌,有的爱居高临下,慷慨施舍,有的爱是无理纠缠、至死不休。而他们呢?他们恰好都是战争的遗孤,旧日阴云永远地改换了他们的性情,令他们多疑、偏激而易怒,两颗真心扭曲不堪,即使有爱,又怎能互相依靠?
隔着猜忌与不甘,他们本能地以酷烈手段折磨对方,这种不平旷日持久,直至他们穿过坟冢,赤条条站在忘川河前,才能平视彼此双眼。
烟年本以为自己已失去纯粹爱一个人的能力,所幸姐姐为她留下了珠珠。
她抱紧与她血脉相连的小女孩,就好像触摸到相隔半生的救赎,终于从战争留下的阴霾里走出,重拾倾心付出的力量。
所以,她这次不再使计逃跑,而是换了一种更柔和而坚定的方式。
告诉叶叙川:她要走。
*
不知过去多久,叶叙川眼中惊恸与阴狠之色渐褪,只余空洞。
他极慢极慢地抬手抚摸烟年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