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225)
不管是北周的牺牲,还是国朝的牺牲。
和谈之后,几年来,边境依旧摩擦不断,今日你打我草谷,明日我再打回去,虽然闹闹腾腾,却未再有声势浩大的厮杀,两国休养生息,互相看不顺眼却隐忍不发,也算是利民的好事。
待到许多年后,她金盆洗手,不靠行骗生存,而是靠走南闯北,运送货物,与人交换钱财商品后,方看清这世间的法则。
这世界复杂而混沌,充斥着权衡与度量。
她从前厌恶庙堂之上的贵人,认为他们草菅人命,只顾填补自己野心,可若是她来当这个贵人,她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哪怕今日不争,明日也是要争。哪怕不拿人命去争,也要拿金银去争,人与人之间尚且如此,何况是实力相当的两个国家?
抛去所谓的正确,深究时事太平的内因,多半是互相威慑,互惠互利。
而维持国与国之间的平衡何其艰难,绝不是几个细作能完成的任务。
那她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呢?
烟年不知道。
她用她小小的狡黠,做完指挥使给她发来的每一个任务,偶尔也会因天性里的善良,救下蒺藜,救下鹤影,可归根结底,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打探来的消息流向何方,有没有帮她的家乡逃离战火的侵扰。
金盆洗手之后,她问过指挥使,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指挥使笑了一笑道:“知道细作营为什么教你们所有本事,却独独不教你们读书吗?”
烟年道:“因为用不上?”
“错了,”指挥使道:“用得上,太用得上了,这是‘道’,而非‘术’。”
烟年听不明白:“你说人话。”
指挥使大笑出门:“多看史书,多读策论,里头有你想要的答案。”
烟年这才明白,兜兜转转,她居然是吃了没好好读过书的亏。
痛定思痛,烟年不愿让珠珠重蹈覆辙,被奇怪的阿叔骗走卖命,决定先下手为强,早早带孩子进学,别像她小姨似的,忙活半天一无所有。
*
路过燕云,烟年顺便去瞧了姐姐的墓地。
叶叙川遵照她的遗愿,把她的金丝楠木大棺材葬在了姐姐身边,并特特令一村人守墓,把坟头盯得密不透风,连正儿八经的墓主人都没法靠近,极为离谱。
烟年无法,只能遥遥地祭上一祭。
往年来时,墓地人烟稀少,这回却多了两三个健壮力夫,烟年不由多看了几眼,却未曾往心里去。
只是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人暗地里窥伺着她似的,可真去检查四周的时候,又找不到端倪。
烟年将这种异样归咎于神经过敏——细作常见职业病。
祭扫完后,几人往东行去。
一路风餐露宿总不是事,城外驿馆鱼龙混杂,烟年一个女人多有不便,都朱那提议要不进城住店算了,省得他老要给烟年守夜。
烟年一眼看穿他心里的小算盘:“旅资我出对吧?”
都朱那委屈:“姐,收到你讯息之后,我饭都顾不上吃,带上兄弟们,不远万里来捞你……”
烟年一向不抠门,见这群弟兄凄凄惨惨护送她回沈州,连顿正经饭都吃不上,便道:“行,正巧此处离幽州不远,不如带你们去吃一顿幽州名肴。”
都朱那兄弟们欢腾:“姐真大方!下次还捞你!”
第92章
夏季艳阳高照, 幽州城外开着幕天席地的紫荆花和石榴花,与湿润的南国不同,北方的夏季干爽燥热, 一种直来直去的泼辣。
烟年在路边买了一身松快夏衫,戴一顶大斗笠, 悠哉悠哉坐在马上, 毫无仪态,只觉无比松泛。
正漫无边际地发着呆时,入城的队伍刚好排到了她,烟年回神,奉上自己身份文书, 对守城卫兵笑了一笑。
该说不说她伪装技术到位, 卫兵与她打了个照面, 居然半点不觉有异,随手把她放了进城去。
烟年得意地摇晃脑袋,指着那小卫兵, 对都朱那的兄弟们吹牛道:“你们瞧,我三年前在幽州城里住了大半个月, 就是他天天给我送饭, 我如今把脸一换,他压根认不出我, 知道什么叫出类拔萃的细作了么?”
看在那顿饭的份上,一群小弟对烟年进行暴风骤雨般的吹捧:“姐真是太厉害了,手到擒来啊!”
烟年越发膨胀:“这不是应当的么!”
几人牵马行于艳阳之下。
烟年掩去姝丽容貌,可笑起来的神态却与从前没有分毫差别, 长风微微吹起她的斗笠,她如同一只机敏的小动物, 极快地朝四下里望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