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98)
爱与恨撕扯不开,血肉模糊、沉甸甸堆积在一块儿,岂是轻轻一句对不起可揭过的?
烟年摇头道:“不必向我道歉。”
这都不重要了。
“我知你心里有怨,你想怎样都好,你就当我刚愎自用,自作主张吧。”他温声道:“可这件事,我非做不可。”
庭前熙攘,南诏国国师与郎中们匆匆赶到,丫鬟小厮连忙引他们跨过门槛。
短暂失控后,叶叙川恢复了表面平静,令那南诏国师备好施术器具,将烟年记忆抹去,将这场虚假的失忆变作现实。
烟年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
“难怪我伪装失去记忆,没有多费工夫,你就不假思索地信了,原来你早已备好了后手。”
“如此一来,这失忆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区别,你迟早将它变作真的。”
她叹道:“叶时雍,你可真是狠心,口口声声说着爱我,其实从未有一刻真正放下戒备。”
叶叙川默然认下。
他会为情所迷,可骨子里依然是那个多疑的猜忌者,他做不到全心全意,保留怀疑是他生存的本能。
他确定自己爱烟年,所以能容忍烟年各式各样的折腾:打他巴掌,把他刺得遍体鳞伤——旁的男人可能认为这是对尊严的莫大挑衅,可叶叙川不然,他生性高傲,压根懒得计较这点皮肉之伤,反而觉得她张牙舞爪的模样有种异样的美丽,能挨上几爪子,让她消气也是好的。
他唯一无法容忍的是——烟年离开他。
不论是生离还是死别。
如果她触碰到他的逆鳞,他自有狠绝手段应对。
抹去她记忆仅仅是最温和的一种,如果不奏效,还有其他后手可用。
几人无声忙碌。
却见榻上的烟年莞尔一笑,开口道:“好罢,事到如今,你仍一意孤行,那便也没什么可瞒的了。”
她分明已什么都不在乎了,方能显露出如此淡然平和的神色,对那白发苍苍的南诏国师微一抬手,问道:“大师司掌一国巫蛊之事,可曾听说过鲜卑山游牧族有一味秘药,名唤冰凌种?”
那南诏国师本在依叶叙川所言,准备消隐记忆所用的水烟,听得烟年提起冰凌种,诧异道:“此物难得,夫人从何得知?”
烟年淡淡一笑,檀口开合,吐出令人心悸的五字:“因为我用过。”
*
南诏国师脸色大变,双手剧震,生生折断一支水烟。
郎中们则俱满面茫然,窃窃私语道:“冰凌种是什么药物?”
“夫人自何时起种下此毒的!这几月可服了解药?”
国师猛然行至榻前,焦急到脸上每一根周围都在颤抖,如一朵揉皱的老菊。
烟年见状蹙了眉尖,心知必是叶叙川威胁了他,才让这可怜的老头子如此惊慌。
这男人一贯爱造孽。
她温和道:“这是北周细作营用来控制细作的手段,我前年晋升为致果校尉,同年种下了此毒,被叶大人掳来汴京之后,我身陷囹圄,应当已有许久未曾服药了。”
国师面色灰败如死。
叶叙川隐隐察觉不对,冷厉目光射向国师,语调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之意:“你说明白,冰凌种是什么?什么解药?”
“冰凌种……”国师艰难道:“是极其难寻的一种秘药,其炼制原料冰凌花只生长在极北的崇山峻岭之中,故而,老朽也只在古籍中听说过这种秘药而已,没想到竟有人拿它控制细作。”
听见控制细作四字,叶叙川也同样变了神色。
虽未曾听说冰凌种是何物,可说到控制旁人,令他们为自己卖命,这可是他极为熟悉的事务。
他周身散发出浓烈的戾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提刀杀去燕山之北:“难怪你月圆时剧痛难忍,竟是有毒物在作祟。”
“立刻炼制解药。”他对那国师道:“要什么药材尽管去取,把她身上的毒拔干净,不准剩下一丁点残余。”
国师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
“叶大人,”他道:“来不及了。”
榻上的女人抬起明眸,去望天际处清冷月光。
今夜碧天如水,冰轮浸秋,让她想起多年之前,姐姐带她躲避战乱的夜晚。
彼时,天际也挂着如此圆满的月亮,为了姐姐,为了故乡,她拼了命地活下去。
指挥师常常夸赞她得力,天生的细作料子,可是哪有人生来适合当细作?所有的坚韧、冷静、悍勇,都是在暗无天日的训练中生生磨练而出。
如今月色依旧,心境却已不同,她想护着的人都已不在了,还要坚韧、冷静、悍勇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