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90)
叶叙川阴森的目光飘来,不动声色切割他的天灵盖。
他急中生智,强笑道:“舅……舅妈,你的簪子真漂亮,如姑射仙子一般脱俗。”
没人不爱听旁人夸自己容貌,烟年喜上眉梢,扶了扶簪子,笑道:“谢官家夸赞。”
叶叙川切割他天灵盖的目光缓缓收回。
不只是哪一句话取悦了他,可能是赞烟年漂亮,也可能是提了她脑后的发簪,也有可能只是因为那悦耳的两个字:舅妈。
自己是他的舅舅,而烟年是他的舅妈。
从未觉得小皇帝的公鸭嗓那么悦耳过,让他从耳中一路畅快到心里,连带着瞧他糊弄的功课也没那么伤眼了。
……为帝君者,或许也并不需要天文地理无所不晓。
外甥能下意识唤出这声舅妈,就说明他的识人之术勉强达标。
他从鼻端发出一声:“嗯。”
他道:“今日只需完成太傅布置的功课,不必再写臣布置的文章。”
小皇帝震惊。
连忙又喊了两声舅妈:“……舅妈明日还入宫么?朕这儿有茶点,酥奈糕,玉灌肺……”
这时叶叙川已经携烟年告退,搂着她走出甚远。
只留小皇帝一人在心中狠狠记下一笔:今后舅舅揍他,就找舅妈告状,必然一告一个准呐!
*
深秋风紧,落叶满汴京。
走在宫墙边的夹道上,烟年捻动一片银杏落叶,对叶叙川道:“我瞧太后娘娘,好像对我并不满意。”
叶叙川毫不犹豫贱卖了姐姐的人格:“她贵为太后,对任何人都横挑鼻子竖挑眼,你不必放在心上。”
烟年摇了摇头:“你们这些贵人,当真是难伺候得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叶叙川默默地想:当初她在自己身边时,大概也不止一次地骂过他难伺候。
从前总是他走在前头,烟年在身后默默跟着,而今变作她在前面蹦蹦跳跳,而自己注视着她背影,笨拙地拂下她发端的碎叶。
“你先前说过,带我去什么什么寺烧香拜佛,我看今日天色尚早,不如立即动身?”她忽然回过头道。
叶叙川颔首:“马车上多备了衣裳,我带你换了去。”
烟年唔了一声,玩笑般道:“不知道你们汴京的菩萨是否好说话,说不定求一求她,她便帮我想起来过往了呢?”
鸦雀无声。
“那你不如来求我。”
半晌,叶叙川平稳地笑着,揽紧她瘦弱的肩头。
*
叶叙川不信神鬼之说,是以从前未曾踏足过佛寺道观,抓了身边属下问了两句,得知汴京最气派的禅寺乃是大相国寺,便抛弃了芝麻大的乾明寺,带烟年往大相国寺去了。
一进禅寺,烟年驾轻就熟地祈福叩拜,一瞧就是常年往庙里头跑的主儿。
看着她虔诚的背影,叶叙川倏然开口问道:“灵验吗?”
“灵验。”
烟年给了他无比肯定的答案,并耐心论证:“不知你们这儿的神仙灵不灵,我们那里的黄大仙是真灵,我小时候总也不开口说话,我阿爹阿娘以为我是个哑巴,急得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我就是开不了口。”
叶叙川点了点头:“有道是贵人语迟,这恰恰说明你天生聪慧。”
烟年果然听了高兴:“我也觉得自己甚是聪慧。”
一回眸间,见叶叙川撩开锦袍,跪在她身侧的蒲团上。
烟年往边上稍了稍:“你不是不信这些么?”
“万一灵验呢。”叶叙川轻声道:“我亦心有奢望,欲求神明庇佑我得偿所愿。”
大殿幽暗肃穆,只余高窗外一线天光,金碧浮图映衬下,两人的影子婆娑摇晃,佛前供奉一座描金香木攒成的须弥山,燃起来檀香袅袅,叫人心神安宁。
轻烟缭绕,弥散于叶叙川精致的眉眼间。
他学着她的姿势,背脊笔挺,端端正正地跪下身,双手合十,拈香祈祷。
长风穿堂,抚动他散落的碎发,他紧闭双目,睫毛纤长,口中念念有词,通身镀上淡淡晕光,仿佛菩提树下最虔诚的信徒。
烟年看得有些呆滞,抬手抚平他蹙起的眉间。
“莫要皱眉,”她喃喃道:“皱眉太多,你会变作阴沉的中年人。”
“你求了什么?”她凑到他耳边好奇问道:“可是与我一样?”
“年年许了什么愿?”他反问。
“我吗?”烟年拈着一炷香,兴致勃勃道:“唔,我想与爹娘尽早相见,记起来忘掉的东西……是否有些贪心了?”